“贼人是昨天晚上抓到的,昨夜我们在船舱和甲板上换班巡逻的时候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在船上找东西。”
“不,不是船上的人,他是从海里游上来的,身上有伤。”
“这个人,大人您也认识。”
“我认识?”正走在走廊上的谢伊脚步一顿,柴昌说她认识,那就说明他也见过:“是谁?”
关押贼人的仓库已经走到了跟前,柴昌面上浮现出说不出的古怪,他上前推开紧闭的仓库门,门外的阳光瞬间倾斜而下,照在里面被绑住的人脸上。
“是尚风。”他低头说。
谢伊神色微微一愣,她皱眉看过去,这张凶神恶煞,一副不好惹的脸还真是他,尚风。
仓库里的尚风因为这忽然刺眼的阳光也摇头转醒,门口的人背对着光看不清人脸,他眯着眼睛问道:“你是谁?”
“哈。”谢伊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她迈步走进去:“尚大人,好久不见。”
上次被刺杀的事她正愁没机会报复他呢,人就自动送上来了。
“谢伊?”尚风认出了这道声音:“怎么是你?!”
“快放老子出去!”
“尚大人是不是还没搞清楚情况。”谢伊蹲下来瞥向他:“我现在不是大理寺的谢司直,是商户谢伊,你悄悄上了我的船偷东西,按昱朝法律来说,是要砍手砍脚的。”
“你敢!”尚风眼眶因怒火睁大:“你知道我是谁,你这么做,高大人、我舅舅都不会放过你的!”
“尚风,你现在是阶下囚。”谢伊淡声道:“还是一个受了伤,偷上别人船的阶下囚,我就算在这里杀了你,也没人能发现。”
谢伊受伤醒来后确实有杀人的念头,那天被刺杀是她来这里后第一次这么无助、恐慌的时刻,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即将被杀死的前一刻她在想,如果她还能活着,她一定要把害她的人全都杀了。
这里面,除了那个刺客崔习,还有一个间接推手就是尚风。
“不可能!你不能杀我!”尚风被她威胁,呼吸一下急促起来。
谢伊好笑的看着他:“怎么不……咳咳。”
话说到一半,她眉头一皱,掩着口鼻轻咳了两声。
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身体上的小毛病又犯了。
“你……”尚风看着她的模样微怔了一瞬,身后的柴昌忙将手中的云肩披到谢伊身上,海上本就风大,这个季节会更冷一些,贺大夫嘱咐过他跟在大人身旁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多备件披风。
谢伊拢住身上的毛绒披肩,抬眼继续方才的话冷声道:“尚风,我想杀你没什么可能不可能。”
面前女人苍白的脸被裹在披肩中,一双眼睛冷淡,可配着这副柔弱的模样说要杀人的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尚风怔愣过后理智忽然回笼,他不屑的哼了声:“你不敢,娘们都是没用的废物。”
“没勇气,也没能力杀人。”就跟他娘一样,心软,没用。
就算他故意害她又怎样,他本来就瞧不上这种废物,死了就死了,总好过压他一头恶心他。
“是吗?”谢伊眉眼往下沉了沉,尚风对她的敌意从见第一面就开始,她原以为是她抢了他的人。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是他天然的就看不上女人而已,尤其在权力在他之上的女人。
“不许对大人不敬!”柴昌听到他的话,立刻就要拔剑。
谢伊止住他,戒指上的尖刺弹出,她屈起手指,利落的从尚风下巴划下,直到血痕延申到肩侧。
“疼吗?”她冷眼看向挣扎着叫喊的人:“记住了,这是娘们给你的。”
“刺上有毒,伤口会一日接一日的腐烂,想要解药,就把你偷上船前的事交代清楚了。”
“柴昌,你来审他。”
柴昌应声:“是!大人。”
“贱人!谢伊你个贱人!”虽然只是小划痕,但毒素刺入伤口,带给尚风的疼增大了数万倍,他怒吼着砸地,朝走向门口的背影狠骂道。
“你敢伤我,你给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
谢伊没准备杀尚风,也不打算杀他。
她可以报复,可以威胁,但是如非必要,她不想,也不会主动选择去杀任何一个人。
况且,比起杀了尚风,让他活着更有用。
大理寺逮捕崔习,崔习逃走,原本应该跟尚风一同轮班在码头看守的船人只剩下了尚风一个。
他身上带着伤,像是跟人争斗所致,再加上谢伊的船昨晚出发,一路上并没有走多远,能被他追上说明他是在码头跳的海,值守侍卫在码头受伤跳海,或许是码头出事了。
更确切的说,是码头上剩下的船骸出事了。
宋书他们一离开码头就出了事,船上还有什么东西?尚风不得已跳海的原因,她要问清楚才行。
一路回到屋内,谢伊止不住的轻咳,贺飞洲得知了这事,忙不迭的来给她把脉,最终得出是昨夜吹了风又没睡好导致寒气入体了。
知道了原因,他就开始选药材熬药,这次出行没带尚风,所有东西都要他亲自来做。
况且是给谢伊熬药,他也更愿意亲力亲为。
然而当他端着驱寒汤推开谢伊的屋门,看见屋内说说笑笑的一男一女时,贺飞洲登时就上了火。
“药好了?”谢伊看见来人,从椅子上起身去迎他:“下次你选好药之后交给厨房的人来做就可以了,不用非要亲自来。”
贺飞洲眉尾一抬,硬声道:“你管我?”
谢伊不解的眨了下眼,他什么毛病?她不是怕他累着吗?
坐着的江一在谢伊起身的同时也从凳子上起来了,他天生自来熟,对着贺飞洲就喊贺兄,接着就要上前去接他手中的药。
贺飞洲侧身避开他的手,火气又往上蔓延一层:“你谁?”
他身上穿的甚至还是他的衣服!
“我?我叫江一,姜二是我的雇主,那么我就是姜二的人。”他弯唇笑笑,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谢姑娘就是姜二。”
挑衅。江一江二,这名字像是专门取的一样,贺飞洲眯着眼,火气继续上升。
谢伊也从江一的话中听出些许不对,什么叫她的人?
她皱了皱眉,向贺飞洲解释道:“昨晚没来得及给你介绍,他是我雇佣来教我习武的师父,你叫他江一就行。”
“姜二是我当时胡诌的名字。”
贺飞洲火气稍稍下去一点。
江一等她说完,又道:“说来是巧,没想到雇主胡诌的名字,跟我的刚好这么匹配。”
“甚至谢伊这个名字,跟我一样都有一个一。”
“呵。”怒气值到达顶峰,贺飞洲忍不下去了,他眼尾掀开,冷声道:“雇佣啊,我道什么?原来是个花钱就能替人卖命的玩意。”
江一不为所动:“给谢姑娘卖命我当然乐意。”
贺飞洲:“可惜了,谢伊身边有我这个大夫就够了,就算你能卖命她也不需要。”
江一:“你怎么知道不需要?大夫又不能时时刻刻保护她。”
贺飞洲:“谁说……”
“停!”
谢伊打断两人间莫名其妙的争执,怎么跟吃了火药一样见面就不对付,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
她瞥向江一:“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如果没想好怎么回,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
“还有你。”她目光移向贺飞洲:“药还给我吗?”
“你要是来吵架的就出去。”
“不吵架。”贺飞洲立刻停下,他压了压嘴角的笑,把手中的药碗递给她:“是温的,加了青甜叶,不苦。”
谢伊点头:“好。”
她转头看向江一:“你呢?想好了吗?”
她在贺飞洲给她诊完脉后不久就喊了江一过来,她问他的身份,他乱扯一通,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他又说心灵感应,谢伊没工夫再陪他胡闹。
江一无辜脸:“雇主,我说的都是真的!”
谢伊微笑:“半天,给你半天时间,要是还不说,就把你重新丢到海里。”
……
沈玉这次过来是为了谢伊。
自那天见她受伤后,他就决定把江一留在她身边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她身边需要一个保护她的暗卫,至少现在需要。
他也想过这次要不要派个人偷偷跟着谢伊保护她,直接暴露江一这个身份为时过早,但……他想见她。
于是就来了。
至于暴露,那就暴露吧。
沈玉轻敲谢伊的房门,扬了眉喊道:“雇主,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了!”
要是不给个好解释,她是不会相信的。
“进来。”
谢伊收起手边的书抬头看他:“想好怎么编了?”
江一不客气的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认真道:“雇主,我说的真的是实话。”
谢伊的长睫微垂,淡声道:“哦,来人。”
柴昌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口:“大人!我在。”
“把他扔到海里。”
“是!”柴昌说着,就要走进来。
江一听到她喊人先是愣了两秒,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他忙跑到谢伊的椅子旁躲下:“诶诶诶,雇主。”
“我真的没骗你。”
他在她耳边低了声:“一号,我确实没骗你。”
一号。
空气像是凝滞了一刻。
片刻后时间开始流动,谢伊的指尖咻然握紧,桌上收起来的书同时也忽然掉落发出砰的一生,她顾不上去看地上的书,而是瞬间转头去看他。
门口的柴昌看见这动静,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他轻唤道:“大人……”
“没事,你先出去。”
“是。”柴昌身影退开,门也同时被带上。
谢伊不过片刻已经镇定回神,她盯住江一:“你到底是谁?”
江一轻弯了弯唇,两人面贴面的距离让他闻到她身上一股浅淡的药香。
不苦,不涩,反而带着点清甜。
他描摹着她的眉眼没回答,谢伊也静静的等着他,气氛逐渐浓重。
良久后,气氛打破,他退开一步轻快出声:“雇主,不知道雇主有没有听过天抠阁。”
天抠。黑市分三阁,天抠属于其中一阁,谢伊看过系统给的资料,天抠阁是黑市内的负责情报刺探和暗杀的一个部门。
因为黑市内要保证交易安全,所以来往黑市交易的所有人在天抠阁都有一份情报档案,上到谁是前朝皇帝的暗卫,下到谁昨日偷了邻居的鸡。
可以说在天抠阁内部所有人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这也是如果交易出问题黑市能轻而易举出动人马解决的原因。
天抠阁,是黑市最重要的一个交易保障部门。但同时,这个部门也是黑市三个里最神秘的,天璇阁负责黑市取送货物,天玑阁负责黑市秩序管理。
而天抠,只必要时候才会出现刺杀交易对象,平日里负责私下收集情报,一般不会现身。
即使进了黑市几次,也参与了天璇阁的会议,但对天抠阁,谢伊的了解也只存在于系统给的资料中。
所以,
“你是天抠阁的人?”
江一继续弯唇:“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谢伊指尖逐渐绷紧,她是从王老大那次事情认识江一的,江一是取货人,且不论他说的被沈玉雇佣这件事的真假,他是天抠阁的人,也就是说从第一次任务,黑市的人就无所不在的出现在她身边。
柳月、江一,柳月说是她的下属,那江一呢,她跟这个毫无瓜葛的天抠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雇主对这个应该很熟悉。”江一掀开袖口,露出内里的手臂,他的手腕处刻有一道青色的印记。
是……那个铜钱印记。
在她身上、柳月身上都有的同一个铜钱印记。
“你……”谢伊咻的抬眉,他也是她的下属?
不对,她团队内的人在系统上都会有显示,江一没出现在系统的名单内,那他就不是。
“你到底是谁?”
天抠阁的人,却有跟她一样的铜钱印记,柳月说过送货人内部每个人的刻印都是不一样的,而一摸一样的都说明是自己人。
江一退坐在椅子上,抬手支起下巴看她,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雇主,你对天抠阁了解多少?”
“情报和暗杀。”
江一:“对,天抠负责所有人的情报档案,这里面自然也包含送货人。”
“但送货人与其他人不同,每个送货人天抠阁内都有一个专属的情报守卫者。”
“守卫者,也叫送货人的第二道影子。”
谢伊皱眉:“暗卫。”
江一一开始找上她就是这个目的,他要她雇佣他当暗卫。
“嗯。”江一托着下巴点头,他的一一真聪明。
“所以你雇佣是骗我的?”谢伊呵了一声:“卖给我雪戊是骗我、雇你教我武功也是在算计我,你收了我的钱但做着本就应该你做的事?”
“你甚至还一直劝我花钱雇你当暗卫。”
“……咳!”他猛地呛了一口。
江一:“这个说来话长……”
谢伊眯眼:“长话短说。”
“除了收钱,其他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江一认真道:“我确实……缺钱。”
“守卫者的银两是要送货人出的,一号这个位置空置十几年,却始终没有见人,那我就收不到钱。”
“只能接些私活来维持生机。”
谢伊:“……”
“你大可以离开黑市。”没人逼他非要做自己的守卫者。
“离不开。”江一抬眼:“我说我通过心灵感应找到你也没说谎。”
他又问:“你想过离开黑市吗?”
谢伊神色一愣,这个问题她的确没考虑过,黑市是她通过系统接任务的桥梁,她要续命做任务就需要黑市。
但……为什么非要是黑市呢?系统跟黑市又有什么关系?
续命跟黑市之间有联系吗?
她脑中偶尔也会飘上这些问题,但想法一冒头就被她压下去了,很多事情不能深想,她只要达成她的目的。
谢伊问:“离不开?”
“身上的铜钱印记并不只是印记,是一种蛊虫。”江一答:“你身上的是母蛊,我身上的是子蛊。”
“子蛊能感应到母蛊的位置。”
“蛊虫是黑市控制人的手段。”
蛊虫。贺飞洲取血把脉都没发现过她身上竟然还有蛊,贺飞洲身为神医弟子,医术已经算是登峰造极,可仍旧没发现黑市的蛊。
那她身上莫名其妙的病……不,这个想法出来的瞬间就被谢伊否认了,病不是因为蛊虫引起的,上次开会,其他送货人并没有跟她一样的问题。
江一也在旁边补充:“蛊虫平日对身体无害,但是一旦决定背离黑市,那它就会瞬间把人绞杀。”
“所以加入黑市种下蛊虫,就意味着这辈子卖给黑市了。”
谢伊:“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加入黑市?”
江一笑笑:“缺钱,加入黑市会先发一笔安家费。”
谢伊:“……”
又绕回来了。
……
贺飞洲听说江一被留下之后一整天都没搭理过谢伊,驱寒汤仍旧一日三餐的送,但每次见谢伊都冷着脸。
谢伊对他这股气感觉莫名其妙,但眼见自己如果不问清楚原因,贺飞洲就要摔碗的气势,她还是在第二天晚上他再次来送药时叫住了他。
“等等,贺大夫。”
谢伊无奈叹气:“你在气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