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陆以诺承诺要陪她一起去找供应商一探究竟，但周芮扬琢磨着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为了赶上适合户外婚礼的季节，原定时间本就有些仓促，进度表都是卡着点儿打鸡血。如今又耽搁了一阵儿，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一个多月了。
她单手托腮，对着excel表格里的一连串儿名字犯难了，难道真的要去一家一家拜访吗？还是应该先挑重要的逐个击破？瞿秘书忽然从前面的座位上转过头来，“周小姐。”
周芮扬吓得飞速点了一下鼠标，用网页盖住excel表格，又故作认真地多盯了几秒屏幕，才移开视线望向瞿秘书，“嗯，你说，我听着呢。”
“您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周芮扬心里一惊，脱口而出，“有，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是很早之前就定好的预约。”
“哦，那就算了。下午有个客户想过来试酒，本来想问问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是店里进的一批新酒。”
“今天不太行诶，下次吧，下次我提前把时间空出来。”
“没关系，这次是对方临时提出来的，也没跟我们预约，但老主顾嘛，也不好意思推掉。顺便提醒一下，您好像没在日程表里标注。”
“哦，是嘛，忘写了呀。”周芮扬打开了outlook的日程表，果然下午都是空白，于是赶紧添加上了“拜访客户”的字样。想了想不太放心，又删掉，改成了“外出”。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陆以诺的信息。
【我已经到附近了，随便找了家咖啡馆。】
【你去这么早干嘛？还有半小时呢。】周芮扬看着桌上被记号笔画得乱七八糟的资料，心想还得重新打印装订两份。
陆：【今天庭审结束得早，我就提前到了，正好看一下电脑。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不用着急。】
周：【那我也尽快吧，不过他们店里有人在嘛。】
陆：【我刚刚路过了一下，看到他们总监的车停在门口，应该在。】
【你怎么还认得人家的车？】
【有备无患。】
周芮扬懒得再去追究他到底怎么备的，把桌上的资料胡乱摞了摞放到一旁，重新打印了两份清洁版文档装进了包里。
“瞿秘书，那我先走了。”
“这么早就过去吗？”
“嗯，我去那边就近吃个午饭。”还是早走早安生，可千万别临行前又被绊住。
周芮扬按照陆以诺给她的地址，找到了碰头的咖啡馆。在路边停好车，她沿着咖啡馆的落地窗走了一段路，很快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陆以诺。阳光透过玻璃罩在他身上，隐约透出了浅蓝色衬衣里的内搭轮廓，头发也被晒成了温暖的栗色。
周芮扬扶了扶肩上的包，微微弯腰，刚打算轻叩一声提醒陆以诺出来，就瞥见打开的电脑旁放着一杯拿铁，细腻的奶泡上撒了一层莓红的粉末，好像是草莓拿铁。
影子落在木质的桌面上，挡住了电脑屏幕的一角。指尖还没碰到玻璃，里面的人就先抬起了头，目光和她撞了个正着，冲她笑了笑，用口型对她说了句“等我一下”。
看他合上了电脑，周芮扬快走几步，从大门口进了咖啡馆，直奔靠窗的位置。
陆以诺已经站起来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她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都到了，我这边马上就好。”
“干嘛一看到我就要走？”周芮扬扫了眼桌上的那杯拿铁，奶泡没塌，吸管也没拆，显然还没喝过，“我到早了，时间还来得及。”
说着，她就把包放到了对面空位上，坐了下来。
“这杯是给你的。”陆以诺把杯子放到她面前，“你想在这儿喝，还是带走？”
“给我的？”周芮扬抬眼，似乎不大相信。
“我以为点早了，不过现在看来时间刚好，还挺有默契的。”陆以诺坐回了原位，“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再点点儿什么？”
周芮扬低头，发现桌上还有一个已经喝完了的空杯。刚刚应该是被陆以诺挡住了，没看到。
“不用了，我不饿，这个就够了，谢谢。”
“就是没有你家附近的那家好喝，别嫌弃。”
周芮扬抿了一口奶泡，“还可以，不难喝。”
“那就好。”
“现在算你的午休吗？你有多少时间？一个小时？”
“没关系，现在是外勤时间，我下午那个庭要到三点才开，还有两个多小时，绰绰有余了。你慢慢喝，我正好还要回几封邮件。”电脑已经收起来了，陆以诺又换成了手机码字。
“直接走吧，过去还要两三分钟，剩下的够我在路上喝完了。”
“边走边喝对胃不太好吧，喝不完就放这儿，不差你这两三分钟。”
周芮扬掂了掂手里的杯子，“好吧。”
十分钟后，两人踩着点儿到达了摄影工作室。
周芮扬走到前台，“你好。”
后面坐着打瞌睡的小姑娘立刻被惊醒了，“什么事儿？”
“你好，我是天呈酒庄的周芮扬，和单总监约了下午一点的面谈。”
“哦，我打电话问一下，你们先在那边等一会儿吧。”前台抬起下巴示意他俩先坐到一旁。
等了五分钟，没人出来，又过了五分钟，还是没见到其他人影儿。
“我是不是应该去催一下？”周芮扬问。
“我去吧。”陆以诺起身，回到前台，“不好意思，请问你联系到你们总监了吗？那边说什么了？”
小姑娘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翻着眼皮儿抬起眼，忽地对上了陌生人的笑容，吓了一跳，困意全无，正襟危坐道：“那我再问一下。”
“麻烦你了。”陆以诺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继续站在前台待着，直等到小姑娘弱弱挂了电话。
“应该马上就来了。”
“好，谢谢。”
不出一分钟，里头就有人出来了。原来还能这样催，周芮扬坐在一旁默默受教了，也站了起来。可仔细一看，对方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单总监这么年轻吗？她压着疑惑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你好，是单总监吗？”
“不好意思，周小姐，单总监临时有事情，我是他的助理，今天先代他一下。我姓方，您可以直接叫我小方，我们在邮件里应该有过往来。”
啊，这，周芮扬差点儿背过气去，可平时的邮件确实是助理回复为主，火气总不能往背锅侠身上撒吧，更何况人家还挺有礼貌的。她忍不住朝后面的办公室觑了一眼，但就算有透视眼，也没法儿把里面的人揪出来。
行吧，谁让她连一个唬人的头衔都没有，估计人家也就当她是个助理，双方打了个平手。
“既然这样，我们就耽误你一些时间吧，还有几个问题，也想拜托你帮我们转给单总监。”陆以诺说。
“嗯，我明白，两位这边请。”小方助理将他们引到了隔壁的空房间。
“按照原定的日程，我们本来是要进一步讨论摄像团队的配置和统筹安排的，但我看单总监的意思，是不是计划有变？”
“不好意思，您应该是何经理吧，很感谢您今天亲自过来，其实我们本来也很重视这次合作。”小方助理既为难又感激的表情不像是硬挤出来的。
陆以诺也没纠正她，只是点点头，“我们也是，这次的婚礼定制视觉方案从定位到模拟效果，三方都很满意。如果中途放弃，我觉得太可惜你们这次的创意了。”
“我们当然希望一切都顺利进行，但根据我们工作室的内部评估，这次项目的风险太高。恐怕不适合再继续推进下去了，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出路。”
“你能告诉我们，你们最担心的是哪一点吗？”周芮扬问。
“周小姐，我觉得您是个敞亮人，也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就不跟您打暗语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家工作室和不少艺人都有合作，稍微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都藏不住。这次，沈熙彤的代言掉了不止一个吧？不是我们胆小，而是大品牌先传递了这样的风向。我们要是再接沈熙彤的项目，不是打品牌脸嘛，以后还怎么借资源？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这边的立场。”
“所以你们担心的是和沈熙彤扯上关系？如果不加冠名呢？”
“您的意思是？”小方助理似乎猜到了，眼睛都睁圆了。
“你们可以考虑把这次方案的使用权卖给我们吗？这样就相当于是我们委托你们提供方案创意，你们也不用作为当事人承担什么直接责任。”
“这个，恐怕不大行吧。”小方助理摇头，“这个方案我们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
“我们愿意提供高于行情50%的价格。”话刚出口，周芮扬就感到有人在桌角下扯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摆，但她目不斜视，继续解释说，“你们的这个视觉方案，我们前期估价时就已经是按高位价10万在走了。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和对您这边商业风险的补偿，我们现在最高可以开到15万，您觉得怎么样？”
小方助理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动摇了。
“我们买断的是使用权，执行我们可以自行安排，能帮你们省不少事儿。”周芮扬特别强调，这次是鞋跟被踢了一下。
小方助理缓缓举起了三根手指。
“OK？”周芮扬惊喜出声，但陆以诺的手忽然在桌上按住了她的手，她不禁转头看向他，眼眸中尽是疑惑。
“我们能接受的心理价位，”小方助理依旧竖着三根手指，艰难地挤出了声音，“对你们来说不划算。”
不是OK，而是30，这已经是最体面的婉拒了。周芮扬低头，见陆以诺按住自己的手渐渐收紧，轻轻握住了，她想抽开，却被攥住了。
“好的，您这边的意思，我们已经明白了，”陆以诺开口，声音平稳不失力度，“我们会回去请示汇报一下，如果有什么其他问题，会再跟您联系。”
“好的，那你们回去慢慢考虑考虑，我这边也不耽误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了。”
出了工作室大门，周芮扬吸了吸微微有些发凉的鼻子，反应过来是刚刚的房间没有开空调。
两人肩并肩走下了台阶，渐渐回到了阳光照射的范围。
“如果你坚持想选这家，还有一个方法。”陆以诺说。
“什么方法？”
“我之前看过你们之间的合同，这种情况不属于可以单方解约的情况。对方违约了，我们可以要求继续履行义务。如果你想要——”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这样是拍不出喜庆的照片的。”
沿着原路回到了之前的咖啡馆，两人的车都停在附近。
“你接下来该去开庭了吧？”
“是，你呢？回去吗？”
“不，”周芮扬摇头，抖开了手里叠成四折的纸张，“还有几家备选供应商要拜访。”
“备选？”陆以诺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对啊，本来就没指望他们接，还不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给你一份，帮我参谋参谋？”
陆以诺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纸张，快速扫了一眼，是一批新的工作室名单，“你要自己去？”
“是啊，一回生，二回熟。刚刚你教的，我都学会了。”周芮扬轻描淡写。
“我教你什么了？”陆以诺接过了她递来的纸，是一张名单。
周芮扬低头，对着陆以诺的鞋跟轻轻踢了一脚，不急不缓地说：“那就是我无师自通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