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还以为经过昨晚,她和姜望之间会很尴尬,早上收好床铺从楼上下来,姜望端着牛奶从厨房里走出来,面色如常叫她吃饭。
他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倒让苏梓有些束手束脚。
吃过早饭,他们便踏上返回海市的路程。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车子在平稳地行驶着,只有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声和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不时响起。
直到抵达目的地,姜望熄灭了引擎,他转过头来看着苏梓,想要说点什么,先听到苏梓轻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便打开车门要走下去。
“栀栀。”姜望叫住她。
苏梓单薄的脊背僵住,过了几秒还是转过身看向他,只是眼神仍有躲闪,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安。
看着她不自然的表情,一声无奈的叹息从他口中传出。
苏梓听到他的叹气,心头一颤,躲闪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又转向姜望。她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苦笑。
“不是说要当没有发生过吗?为什么你自己没做到?”
“我哪有?”苏梓下意识反驳。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姜望追问。
她一时有点答不上来,已经搭上车门把手的手指停在那里,她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小声说:“我没有……”
“你连看都不敢看我。”姜望笑了一下,“栀栀,我可以按照你说的那样当作没有发生过,你也一样,行吗?”
他语气有几分可怜,“不要不理我,好吗?”
苏梓的身躯微微一颤,仿佛被那声音定在了原地。目光与姜望交汇,那里面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流转。
苏梓轻轻咬了咬下唇,终是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好,我先上去了。”
话音刚落,她便连忙下车,脚步略显匆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姜望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因为那一声答应而泛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
大年三十才吵过架,苏梓本以为自己回海市后又会被叫去老宅训斥,没想到父母竟然没再提起,这件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篇过去。
苏梓出国到现在,很少回来,几乎没怎么出现在海市豪门圈子里,除了乐俞他们几个,跟她同一个圈层的同龄人基本上都没见过她。
回国半年,先是苏父不在海市,后来又是苏梓去梧州跟组,一直没机会让她在圈子里露个脸,趁着过年祝宁也回国,苏昱程举办了个晚宴,邀请海市各豪门参加,到时将苏梓介绍出去。
被告知过几天就要出席她迟来半年的“接风宴”,苏梓给乐俞打去电话想问她有没有空陪自己买点晚宴上可以穿的礼服。
“我最近有点事儿,阿梓,对不起,你的接风宴我应该也来不了了。”乐俞说得很模糊,语气也有点吞吞吐吐。
“没事,我爸要办的,我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想参加。”苏梓察觉到乐俞情绪不太高,迟疑片刻,关心问道:“乐俞,是什么事啊?”
那边停顿很久,传来乐俞苦恼的声音,“我……说来话长……让我自己好好想想吧……”
乐俞不是那种有什么会憋在心里不说的人,她不想说,说明真的不能说,苏梓就没追问,只是对她讲:“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朋友,你如果需要帮忙,告诉我。”
“好。”乐俞犹豫开口,“我来不了的事,你别跟他们说……尤其是闻叙。”
苏梓不解的蹙起眉头,答应下来,“好。”
没有乐俞陪,苏梓就没有逛街的欲望,好在祝宁知道她多半回国至今都没置办礼服,叫人给她送来了几套成衣先应急。
苏梓的首饰里有一条海蓝宝珍珠项链,恰好和白佳柠送的那对耳钉能搭成一套,她挑了一套带点小鱼尾的黑色抹胸礼服来搭配这套首饰。
苏家的晚宴,来的宾客都是海市有头有脸的人物,男士们个个西装笔挺,女士们则珠光宝气,长裙拖曳。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随着晚宴的进行,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于大厅入口。
苏昱程身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身材高大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风范。他的身旁,祝宁一袭优雅的长裙,妆容精致,笑容得体。他们十指相扣,携手步入会场,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可是,苏梓知道,这一切的恩爱都是装出来的。
父母之间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为了家族的面子和公司的利益,他们不得不在这公众场合扮演着恩爱的模样。
这些虚假的笑容和亲昵的动作,都让苏梓感到无比恶心和疲惫。
夫妇俩缓缓走到人群中央,苏昱程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而有力,“感谢各位今晚莅临,与我们共度这个美好的夜晚。”随即,他向苏梓招手,“借此机会,我想向大家介绍我的小女儿——苏梓,与大家正式见面。”
祝宁也笑着站在一旁,眼中闪着慈爱的光芒,对苏梓温柔唤道:“栀栀,快过来。”
明亮灯光下,随着众人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苏梓忍着心中那股不适感,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然后缓缓迈开步伐,向他们走去。
终于走到了父母身边,苏昱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补充道:“我家小女儿刚刚回国,希望今天在这里能结识更多朋友,她最近刚刚创办了自己的公司,虽然还在起步阶段,希望大家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多多关照她。”
宾客们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在全场注视下,苏梓竭力扮演出一个懂事乖巧的千金形象。
等到宴会开始,宾客们开始各自交谈,气氛变得热闹轻松,苏梓悄悄走到无人角落,置身事外般旁观着这场晚宴。
厅内,苏梓看到父母在人群中如鱼得水,与宾客们寒暄中途,苏昱程时不时微微侧头,与祝宁低语,偶尔轻抚一下她的手背,流露出温柔与呵护。祝宁则时不时抬头望向苏昱程,眼中闪烁着光芒,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他们夫妻二人恩爱非常,谁又能想到他们早就感情破裂各玩各的呢?
苏梓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看到那些宾客们羡慕的眼神,听到他们虚伪的赞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不断涌上心头,趁着没人注意,苏梓匆匆离开宴会厅,奔向洗手间。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胃里的酸水翻涌而出。她伏在洗手池边,吐得浑身发颤,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微缓过来,用水冲洗了一下脸庞,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走出洗手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走廊灯光昏黄温和,前方熟悉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长,影子与地面融为一体,苏睿背靠着墙壁,双手插兜,微微低着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哥?”苏梓脚步顿住。
听到她的呼唤,苏睿侧目看过来,问她:“去花园里走走?”
他神色复杂,好像有话要对苏梓说,苏梓点头,“好。”
夜色静谧,两人沿着蜿蜒小径缓缓前行,宾客都在前厅,花园里只有他们两人。
苏睿叫她出来,却一直沉默,眉头时而轻蹙,薄唇微微抿起,像在考虑怎么开口。
苏梓低着头数着脚下石块,安静跟在他身后,耐心等待。
前方高大的背影突然停下,苏梓也跟着停下,听到他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使他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显得更加晦暗难测。
他没说发现什么,但苏梓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想了想,抬起头与他目光交汇,语气缓慢。
“小学毕业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父亲的手机,跟着地址找过去,看到他跟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
没有因为苏睿骤缩的瞳孔而停下,苏梓平静地继续,“大三那年,你结婚,我没买到直达票,在赫尔辛基中转,偶遇到妈妈和她的男友,嗯……年龄也许跟你差不多。”
苏睿知道父母的事不可能瞒过苏梓,可没想到她发现得比他们预想得更早。
“栀栀……”苏睿目光僵硬,欲言又止。
她却好似说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表情云淡风轻,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可苏睿却莫名得觉得一阵心慌。
“我知道,他们早就没感情了。”苏梓笑了笑,声音依旧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之下隐藏着多么汹涌的波涛。
苏睿想替父母说些好话,可看到苏梓平静表情下努力想要掩盖的痛苦,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抱歉,没能早些告诉你。”苏睿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些年,忍得很辛苦吧?”
苏梓眼眶一酸,几乎要忍不住掉下泪来。
“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利益,或许他们早已离婚,开始新生活,爱情和婚姻有时候很复杂,但亲情永远不会变。”
拥抱转瞬便松开,苏睿目光沉沉看向她,“栀栀,向前看。”
苏梓抓着身上羊绒披肩的手指微微颤动,勉强应声,“好。”
作为中晟集团的准继承人,苏睿从宴会厅离开不到十分钟,就有电话打过来催他回去。
“我透透气就回来。”苏梓对着放下电话的苏睿说。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室外冷,别待太久。”
苏梓目送他离开后,仰头看向天空,海市的夜灯光太辉煌,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她昂着头,嘴角上扬,却是一个自嘲的苦笑。
苏梓青春期的最大痛苦,来源于意外发现父亲不忠,却不敢告诉母亲。
这份秘密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上,让她每时每刻都在痛苦、自责。
无数个夜晚,她辗转反侧,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罪人,保守着这个秘密,独自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每每看到母亲,那股强烈的自责感就会把她拖入无尽深渊,她不断责备自己,责备自己没有勇气揭穿,责备自己明知父亲不忠却与他一同欺瞒。
直到她回国参加苏睿婚礼,飞机在赫尔辛基中转,要在这座城市住一晚,在街对面,看到祝宁与一个年轻男子手牵手进入餐厅坐下,一举一动皆是热恋中的情侣才会有的亲密。
啊……原来婚姻最后会是这样。
她的心好像被寒冰裹住,浑身上下冻得僵硬。
这一刻,苏梓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丑,她这么多年来的痛苦煎熬,究竟有何意义?
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方面,她恨父母的背叛;另一方面,她又深爱着他们,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每一次想起那些往事,她的心都会被撕扯得生疼,仿佛那些伤口从未愈合过。
苏梓心里的病,就在这年爆发。
向前看?她也多想向前看。
可是过往种种皆埋在她心中,将她困在原地,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