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预想的一样。或者说,不一样。
他穿着笔挺的执法者制服,肩章冰冷,神情比她记忆中更加硬朗,也更加疏离。他眼里没有了昔日的温度,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审视。
明明上个周,还在缠缠绵绵、亲亲我我。转眼他就变成了她的对立面。或者说,表面形式上的对立面。
对秦叙的不信任感上升。他内心,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
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背后有多少妥协和交易?他还是当时在雪原对她真心告白的白月光吗?
把真相告诉他,是能得到庇护,还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她不敢赌。
上午第一轮审讯,姜望柠以一种狡猾的诡辩,暂时摆脱了杀害霍骁一行人的嫌疑。
铁幕局没有直接证据给姜望柠定罪,所以一定会从她的口供入手,疯狂攫取可能的疑点。
任何改口或透露更多细节,都会让局面更加混乱和危险。
霍骁一行人已死,死无对证。
她所谓的“路线争议、拒绝涉险、先行自离”理由,在霍将军和铁幕局权势面前,显得牵强附会,苍白无力。
他们不会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清晰的凶手和明确的罪行,而不是一个胆小鬼临阵脱逃的故事。
她知道,与秦叙的这场交锋,才刚刚开始。或许这间牢房正被一群人监视着。
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至关重要。姜望柠不由得端坐起来。
她必须像在雪原上面对变异体一样,冷静,谨慎,抓住每一线生机。
如何在无明确证据的前提下完美脱罪?
——
秦叙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姜望柠脸上每一丝肌肉的细微抽动,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慌乱,甚至她指尖无意识蜷缩的小动作,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根本不需要确凿的证据,就在她神态转变的瞬间,秦叙心中已然有了论断:霍骁小队四人,九成九是死在了他的柠柠手里。
短短时间的亲密相处,足够他将这个看似清冷、实则内里藏着追求和理想的女孩摸得透彻。
她放松时,会瘫坐在床上;她紧张时,眼神会无意识往下瞟;她撒谎时,后背会不由自主得挺直。
她的一颦一笑,早已如同用刻刀,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任何一点不寻常,在他这里都无所遁形。
他看着栅栏后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心头涌上的不是发现真相的落地感,而是一阵复杂难言的悸动。
他的柠柠,他眼中需要他保护、带着些许天真执着的女孩,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那四个混账东西,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才逼得她不惜动用异能,痛下杀手?他们定然是触碰了她绝不容侵犯的底线。
更让他心惊的是,她是如何独自一人,反杀四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铁幕局执法者?她隐藏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思绪翻涌,如同风暴席卷。
现在证据还不充分,如果她咬死不认,凭借他这些年积累的人脉和手段,或许真的能帮她周旋,寻到一线生机。
可如果,她扛不住接下来更严酷的审讯压力,或者被霍将军他们找到更直接的证据,承认了杀害霍骁的事实。那是滔天大罪,他又该如何护住她?
一连串的思考,像沉重的锁链缠绕着他,让他职业生涯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产生了清晰的犹豫。
执法者,不该有软肋。执法者是国家的武器,忠诚与攻击性,只应属于铁幕局。
可他现在,却在为了栅栏后的这个女子,衡量着是否要舍弃自己一直恪守的原则。
“为什么还要重复问?”他开口,声音刻意放平,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柠柠,因为现在你的嫌疑最大。”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说:“但我相信不是你。”
这句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希望不是她,他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残酷的误会。假的是,他心里几乎已经认定是她。但他必须这样说,既是给她施加心理压力,也是在给她传递一个模糊的信号。
“因为你没有那个实力,可以从四位身经百战的执法者身边全身而退。”他补充道,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判断,也是抛给她的一个台阶,一个可以顺着下来的合理解释。“现在他们四个人失踪,已经确定死亡。霍将军需要有人为此事负责。”
他靠近冰冷的钢栅栏,金属的寒意透过衣物传来,但他的目光炙热。 “我需要根据你的反应,思考下一步的对策。”这句没说出口的话几乎是明示。不管姜望柠是认罪还是不认,秦叙决心要始终跟姜望柠站在统一战线。
初见时,她只是隐藏锋芒的雪原小导游。在秦叙心中,她与他双向奔赴,情意相投。
在他日渐无聊无趣的执法者生涯中,是姜望柠的出现,让他死水般的心湖重新泛起了涟漪,让他重新焕发了活力,让他发掘了余生奋斗的意义,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忠诚与职责,而是护她周全、让她开心。
哪怕因此陷入眼前这种,明显有可能违背组织命令、挑战规则的境地,秦叙也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那股为她破例、为她对抗一切的决心,非但没有动摇,反而愈发坚定。
执法者不该有软肋。
可如果这软肋是她,他甘之如饴。
他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
但姜望柠是个实心眼子,听不懂言外之意。
她一听秦叙的话,心里凉了半截。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比这环境更让姜望柠心底发寒的,是站在她对面的秦叙。她知道他们没有实质性证据,他们只是在试探,在施加压力,企图让她自己崩溃露馅。现在他们选择派出秦叙这张牌。
这压力由秦叙来给,再适合不过。
他穿着笔挺的铁幕局制服,恰如在雪原小镇大楼的会议室里,姜望柠时隔多年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他没有像霍将军那样咄咄逼人,甚至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姜望柠曾经无比熟悉的、近乎温柔的无奈。
她想起过去这段时间,每天出入他在上城区的执法者公寓,那里的落地窗能俯瞰都城璀璨的灯火。他会在清晨为她准备早餐,动作熟练亲切自然,仿佛他们是一对真正的伴侣。他甚至,凭借自身的关系,将她引荐进了那个多少异能者挤破头也难以进入的【政策研究中心】,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周临时工作,却也让她触摸到了都城权力核心的边缘。
在上层看来,他们之间有深层情感关系。即使知道他们的关系,还是选择派秦叙来做审讯这项任务。
难道……?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砸进脑海,让她瞬间僵硬。
难道当初秦叙在雪原蓄意指名要她做导游,其实就是冲着霍骁一行失踪之事来的?
难道他那双深情的眼睛,从一开始看向她时,眼底深处藏着的就不是欣赏或兴趣,而是审视和探究?
那些甜得发腻的情话,那些相互扶持的暖心承诺,那些源源不断、总是恰好送到她心坎上的礼物,其实都是为了攻略她、挖掘她,以便从她身上获取霍骁之死的真相。
一切的一切,难道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攻略?目标,就是撬开她的嘴,挖出霍骁一行失踪的真相?
想到这里,姜望柠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股寒意收紧到心脏。
她看着秦叙,看着他那张依旧英俊,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的脸。试图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旧情,一丝属于伴侣秦叙、而非铁幕局执法者秦叙的痕迹。
秦叙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令人放松:“我们都知道,霍骁小队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他们随身记录仪的数据虽然受损严重,但恢复的部分,足够指向你。”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和他们因为路线意见分歧,很早就分开了。我不知道离开之后他们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失踪跟我没有关系。”姜望柠选择继续隐藏事实:“秦叙,”她的声音有点发紧,演出了微微颤抖:“连你也认为,是我害了他们?”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扮演委屈和柔弱换取他的倾向:“那些记录,能证明我和他们在一起。然后呢?能证明我杀了他们吗?如果我有那个能力,我何至于在雪原上当个辛苦讨生活的导游?我大可以直接去铁幕局应征当执法者。”
秦叙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努力表演柔弱,看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倔强与计算。他眼神里原本的无奈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乎玩味的兴致。
她音调里的假意颤抖、她刻意演出来的柔弱、她向他抛回的问题,像羽毛轻轻挂过耳壁,令他浑身上下刺挠一般,一股细微的电流从身体中部向四肢蔓延,带来一阵战栗。
如果不是知道监控后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真想将她拽进只属于他的私密空间,剥去她这层伪装的脆弱外壳,狠狠抱紧她、压制她,从她这生动又矫情、危险又迷人的表演中,汲取那股让他神魂颠倒的能量。
他的柠柠,就连撒谎,都这么对他胃口。
然而,这危险的暧昧并未持续。
“哐!”
牢房的铁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推开,沉重的撞击声打破了室内微妙的气氛。霍将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怒与不耐,他显然在监控后面已经听够了。
“够了!”他一声怒喝,如同炸雷,震得空气都在嗡鸣。他几步跨到栅栏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姜望柠身上,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小贱人,看来不用点手段,你是不会招认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姜望柠:“你就是有恃无恐!仗着没有确凿证据,一直在这里逃避事实,巧言令色!”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丧子之痛和久攻不下的焦躁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你以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霍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你之前不是当过政策研究中心的情报收集员吗?虽然只有一周。”他刻意强调了时间之短,但语气却斩钉截铁:“房雁组长已经提交报告,指认你有泄漏国家机密的嫌疑,并且铁证如山。”他盯着姜望柠微变的脸色说。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