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太子殿下怎么丢下我就跑了,原是来这里寻热闹。”
正待宋汐将要说话之时,侧边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她连忙把手帕掏出来擦干眼泪。
就见一位红衣少年在小路上分花拂柳而来,眼睛是稍圆的杏眼,目有繁星,显得有几分稚气可爱,但他长眉入鬓,又长了一张略英气的脸,长发高束,红衣如火,正是意气少年郎。
宋怜也不由得眼前一亮,心道好个明媚英俊的少年郎。
“我才说了这话。”宋霄迎上前去,狠锤了一下红衣少年的肩膀,带着几分调侃道:“你不也是从前面逃出来了?”
那少年面上带笑,一副软和好说话的模样,正欲朝宋霄说话,余光一扫,却先看见了宋怜。他见众人拥簇中的宋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而后像是明了她是何人一样,带了几分恍然,紧盯着她不放,已然是有些呆了。
宋怜还未被人如此凝视过,略有些恼怒,微微侧过脸去,不欲与他对视。
没想到那少年拨开宋霄,快步向她走来。
墨沁迅速向前迈出一步,挡在宋怜身前,冷声道:“放肆!”
“阿瑶……”那少年停在墨沁身前几步,眼角一垂,柔柔的目光越过墨沁,直直投向宋怜,面上略带委屈低低唤道。
“注意点,叫什么呢,这也能随便叫?”宋霄轻咳几声,眼神化为利刃,狠狠给了那红衣少年几刀。
直到他开口,宋怜才想起来这红衣少年是谁,就是上次进宫时,阿兄所提到的人——镇远侯世子,李兴安。
他这一出声,倒是勾起宋怜的一桩旧事来。
她前世原是见过李兴安的,却不在秋日宴上。
那时她已经嫁于席迁,手中的权势已经尽数放出,又逢席迁出京办理公事,十几日未曾得到音信。宋怜心中担忧得紧,于是携了身边的侍女,去京郊的庙中上香。在后院的海棠树下遇到了李兴安。
他那时的模样比现在成熟太多,人也端庄持重很多,头发尽数拢到头冠之内,神色肃穆。但现在想来还是毛毛躁躁的,李兴安见到宋怜过来,也不行礼,只是如今日一般靠近她。
宋怜有些惊慌,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墨沁也如同今日一般,持剑护在自己身前。
慌乱之下宋怜没有看清李兴安的表情,只记得他问了自己一句:“殿下,你心可有憾?”
她当时满心只有席迁,自然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却有如当头一棒。
自然是有的,她悔在自己遥遥一见便轻许终身,她悔在自己轻放权力,也悔老天为什么不让席迁入无赦地狱。
她自然是憾事如海深,可是当时就已经晚了,想要回头也再来不及。
*
“阿瑶……”李兴安又委屈巴巴地喊她:“你不记得我了吗?”
“好久不见,李世子风采依旧啊。”宋怜被李兴安的声音叫了一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手不自觉地蜷了蜷,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看着他。
“阿瑶果然是不记得我了。”李兴安绕过墨沁,往宋怜身前探了探,墨沁“铿”地把剑拔出来一点。
“墨沁,退下吧。”宋怜轻轻拍了拍墨沁的肩膀,又柔声道:“我这个小侍女随我在宫外自由惯了,李世子莫见怪。”
“阿瑶果真心狠,”李兴安作势抬起胳膊来拭泪,“从前不是说好了要迎我当王妃,今日竟然对我刀剑相向起来了?”
墨沁一句大胆已经冲到喉咙口了,又被宋怜拍了拍手安抚下来。宋怜当真是没想到这件事被李兴安直接指出来,自那天宋霄讲过之后,宋怜仍然觉得此事不真,就算是真的有,那也不过是儿时的玩笑话。
许久未见,李兴安说不定也已经忘了,若是记得,现下二人也不是什么知根知底的,又如何当真。
但是现下李兴安居然还在当真,就算不是当真,在御花园里这么多人面前讲出来,也是不好收场的。
宋怜有些招架不来李兴安的态度,不知道他的深浅,李兴安还一句接一句催得紧。宋怜的脑子里转了几转,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下意识地觉得居心裹测。
这时宋霄过来,从身后又给了李兴安一拳,将他拽开,开口叫他正经点:“这是在宫里,可不比外头,你也该有个正形才是。”
“好好——”李兴安满口答应,给宋怜行了个礼,腰弯得极深:“臣在外野惯了,礼数不周,还望殿下赎罪。”
若不是他起身之时冲着宋怜极为欢快得眨了两下眼,宋怜还真被他这幅正经样子哄过去了。
宋怜用手帕遮了嘴轻笑道:“无妨,李世子也是个极有趣的人。”
虽说现下气氛还算欢愉,但是宋怜心里还是默默提高了警惕,她下意识觉得,李兴安是一个棘手又难缠的人物。
她不知道李兴安此番示好是真是假,但是她期盼李兴安最好站在她这头,否则她只能……京都中少了一个有趣的人也是可惜。
“所以你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有人准备在陛下面前一展身手,那我总不好在那里碍手碍脚,万一又把风头抢了,那岂不是罪加一等。”
宋霄挑眉:“没想到这几年你窝在南方,倒是没把脑子也扔在水乡里啊。”
李兴安没接宋霄揶揄的话,又转向宋怜,脸上多了几分踟躇,开口时语气中便小心翼翼:“阿……殿下,我从前给你寄去的书信……您可都看过?”
书信?什么书信?
宋怜有些茫然,她这些年无论是在边塞还是在公主府,从未见过什么书信。若是真有此事,她把目光移向了宋霄。
咳,当然是被我截走了,宋霄心想,缓缓转过身去。
正好看到崔景向这边走来,忙伸手招他过来,问有何事。
“陛下令我来请几位殿下和李世子入席。”
宋霄点头,忽略了李兴安谴责的眼神,走得飞快:“我先行一步,皇妹慢些来就是,路上小心。”
还没等李兴安对站在宋怜身旁的宋汐虎视眈眈——他自然是想与宋怜一起走,就被太子的一个内侍请去大殿了。
临走时还向宋怜投来可怜的一眼,惊起了宋怜一身寒毛。
站在宋怜身后三步的崔景自然也看见了那一眼,心中颇有些别扭,跟在宋怜身后垂着眼,一言不发。
宋怜暗中瞥了一眼崔景,她以为崔景前来是有话要讲,却不料他跟在自己身后一眼不发,只好口中关心道:“怎么是你自己出来通传,也没叫个侍官来?”
“臣在大殿怕是碍眼。”崔景面上流露出三分自傲不屑来。
“我这个四弟啊,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
“你……”宋怜本想叫崔景出京前去公主府见他,再嘱咐几句出巡时之时。但自己又已经答应了六妹要在宫中陪她,只得作罢。
“罢了,过几日让砚秋去你府上一趟,有几样东西需得提前交予你。”
宋怜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面上是一派悲春伤月般的忧愁,加上近日里不思饮食,消瘦了几分,竟显得有些弱柳扶风起来。又兼面上未曾大施粉黛,真真是个病西施,叫人看了不由得心生爱怜之意。
崔景方才正盯着宋怜的背影,专注地听她讲话,冷不丁叫她这么一瞧,却不防心如擂鼓,忙底下头去不敢再看。
“是,臣省得。”顿了一顿,仍是忍不住提醒道:“殿下也应当注意保养身体才是。”
宋怜本欲抽身离去,听到崔景的后一句,眉心微动,眼眸一闪,再开口时嘴角噙了几分笑意:“多谢崔大人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