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睡觉？是不是上山去了，刚才去你屋里找你，里面没人。”失去了视力格蒂林另外的感官清晰许多。她能闻出莉莉金从森林里带出的泥土的芳香。

    她落下一针：“回来了，那就好好先休息吧。”

    “很晚了，都快到半夜了，你怎么还不睡？”莉莉金反问她。

    “这么晚了吗？”格蒂林笑笑，“一干活就忘记时间了。没了眼睛，黑夜跟白天的区别都辨认不出来。”

    “你的视力会恢复，春天会带来好的结果。”莉莉金说。

    她坐在格蒂林旁边，没有阻止格蒂林的缝纫工作。她们心知肚明，格蒂林所做的一切，莉莉金会以其他东西来交换。

    这并不是格蒂林一个人的期望，而是一种更长久的联系。她们用这种密不可分、外人难以融入的联系来度过很坏的时光。

    到很久以后她们还会记住这天。

    莉莉金有时觉得格蒂林离自己很近。所以她们关心另一个人的程度胜过自己。不用开口，她们就知道对方需要什么。

    既然已经知道，那就不必多说了。

    “姐姐，教我魔法吧。”莉莉金道。

    格蒂林没像上次那样。她叠起缝好的衣物：“想学，我就教你。首先，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睡觉，懂了吗？”

    莉莉金笑了出来：“知道了，老师。”

    第二天，莉莉金起了个大早。

    她到格蒂林家时，女人已坐于案前，准备好了书。

    格蒂林也许根本没睡觉，莉莉金忽然想到，但她立即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按莉莉金的看法来说，格蒂林绝对是她见过最天才的人。她能依靠过去的记忆，讲出哪本书的哪一页有哪些内容。靠着过去看过书的记忆，就能抽出莉莉金需要的那本。

    莉莉金学习那些法阵如鱼得水。她不觉自己学习的东西深奥，一点就通。

    连见多识广的格蒂林也赞叹她的天赋，捧着她的脸亲了她一大口，夸她简直就是为了魔法而生。

    格蒂林是为不可多得的好老师，聪明且有耐心，替莉莉金一遍遍纠错改正细枝末节。

    莉莉金学习的这段时间。哈特的死在人们心中渐渐淡去，人们战战兢兢几天，就变得像往常一样老虎好像从未出现过，像以前那样。

    就在大家以为生活逐渐会归于平淡之时，老虎又出现了。

    这次人们真正看见了它。

    当时村民们正在割草，一头老虎从森林那边跳了出来。这事有目共睹，老虎迅速扑向一个离他最近弯腰割草的残疾男人。剩下的人见状不对，撒腿就跑，没有一个想着去帮忙。

    第二天人们再发现他时，他已经被咬死了。

    猎人再次被召集起来，组织上山。可山上逛了一圈。不要说老虎了，连老虎的一根毛都没看到。

    但这次总不可能有人看错了吧，老虎确实是出现了。

    人们被吓得不敢外出，龟缩在家里。村子一度陷入瘫痪状态，害怕老虎躲在哪里伺机猎杀。

    安静了没两天，人们又一起去上山砍柴，这次远远的人们就看见老虎飞奔而来。情急之下，最前面的那个人拼命挥舞着镰刀挡在身前吓唬老虎。老虎犹豫了一下，竟退去了。

    没过几天人们发现了新的野猪尸体。他们突然发现之前的所有猜想都错了。尸体上，稚嫩的齿印显示那头老虎并非孤身而来。

    一头带崽的母兽。

    所以它很谨慎。

    它不会在离开自己藏身的地方，也不会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晒太阳，谨慎到只有最优秀的猎手才能追上它。

    同时，护崽的本能致使它相当凶狠。

    围剿方案策划了好几天也没有最终敲定。德尔芬比谁都在乎山上那头野兽。他没和其他人一样等待，独自上了山。

    找格蒂林占卜的人愈发多起来。莉莉金用这段闲暇时光，悄悄跟了德尔芬好几天。她几乎整个童年都在这座山和森林里奔跑爬树，对这里十分熟悉。

    这两天，她已经摸清德尔芬的意图：他想先找到老虎藏匿的洞穴。

    莉莉金一个没注意踩到了树枝。德尔芬不亏为这一带最优秀的猎手之一，马上就辨别出了是动物还是人：“出来吧，跟着我干嘛？”

    莉莉金走了出来。

    如果是其他人德尔芬就叫他们回去了，看到是莉莉金他改变了主意：“你也要过来？那跟紧了。”

    德尔芬备好了涂了毒药的弓箭和剑，恨不得亲自将那头老虎杀死。他向前走了几步，莉莉金还站在原地不动。

    一股陌生的气味在靠近。

    德尔芬吃不准莉莉金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那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有东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奔来——它已经被这边的吵闹声吸引了。

    “跑。”突然又一幕略过莉莉金眼前。她紧张了起来。脚刚落在地上，马上又抬起，开始夺命狂奔。

    坡度还行，她靠着地面快速下滑到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德尔芬在场，她不敢在这个男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能力。

    低吼声传来，老虎一跃而出。

    德尔芬目光一凝，咬牙切齿。他使出浑身解处，希望能就此将老虎捕获杀死。

    离得太近弓箭派不上用处，德尔芬便拔出剑。

    老虎比之前那些弱小的动物凶狠多了，德尔芬一剑下去。它就算腹部粘血，也仍然有一战之力。它朝德尔芬不断低吼，亮出爪子。

    莉莉金注意到一点不对劲。

    母虎一直没攻击。与其说是想将他们吓破胆，不如说是一种警告，想要赶走他们。

    莉莉听见旁边有小东西在叫。她朝着被遮挡起来的石洞走去。

    德尔芬的举措成功激怒了老虎。母虎一爪子将他的掀翻倒地。

    身上的重量压得德尔芬肩膀骨头好像要折断。他自觉大难临头，心生怯意。眼看血盆大口要吞没自己的脑袋，恍惚间，他听到了幼虎的叫声。

    叫声真实存在。

    幼虎叫了三声，德尔芬胸膛上的老虎撤回了尖牙。

    莉莉金怀里抱着的虎崽的嘤嘤叫声换回了母虎的母亲本能。

    母虎喷着重气，识人性地从德尔芬身上退开起来。它死死盯着莉莉金，眼冒凶光。有了虎崽这一层防护，莉莉金此时丝毫不惧怕。

    “把它给我。”德尔芬不由分说向莉莉金伸手。

    母虎低吼了声，将他揣到一边。

    德尔芬翻了好几个滚才堪堪停下。莉莉金没再为难母虎，放下了跑起来还不怎么快的虎崽。

    虎崽跑回它母亲身边。母虎后退了一步，和虎崽跳入树丛，回归森林。

    “废物。”德尔芬躺了会，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他一把将手里的剑摔在地上，也不知道在说自己还是在说谁，气势汹汹下了山。

    莉莉金捡起他丢下的剑，沉默不语。

    消化完脑子里的事。她望向德尔芬下山的方向——她刚才好像看到了德尔芬被杀死的未来。

    德尔芬事事不顺，怒火迁至到了还在地里干活的女儿伊奥内身上：“都怪你不是个男孩，要不然现在早就跟我上山打虎了。”

    伊奥内嗤笑一声：“我废物？谁废物还不一定呢。”

    德尔芬看在她这里讨不到好处，怒气冲冲去朋友家喝酒。

    伊奥内心里不平，割草的时候割到了自己的手。她看着冒出的鲜红血液，提前回了家。

    在家养伤的乌尔莎马上看见了她身上的伤。

    “怎么回事？”乌尔莎担忧道，“快点过来妈妈帮你处理一下。”

    伊奥内：“一点小事。”

    乌尔莎拉住她：“不行，等一下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你痛，妈妈也会痛的。”

    伊奥内拿来了干净的布料，乌尔莎替她包扎伤口：“割草的时候，小心一点。”

    血蹭到了乌尔莎的袖子上，伊奥内替她挽起袖子，敏锐地发现了在家里养病的乌尔莎手臂上的伤：“你手臂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乌尔莎抽回手臂，拉回袖子：“我自己磕到了。”

    “你说谎，这不是磕出来的痕迹。”伊奥内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打你了？！”

    “没有。”乌尔莎急忙否认。

    她看伊奥内的表情没有半分相信： “伊奥内，我舍不得的那些肉跟蛋都留给你吃。我很爱你，你不要打扰这个家。让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好不好？”

    伊奥内大声道：“他这样像是要好好对你吗，到底是谁打扰到这个家？”

    “小声点，小声点。”乌尔莎讷于言辞，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否认。她的女儿和她一点也不像——她太不安分了。

    “你说话太傲慢了。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小时候好乖一个，好听话，”乌尔莎抹去眼角的眼泪，“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他说他要是能生孩子，肯定就不和我结婚了。”

    伊奥内气愤地喊：“那早就应该让他自己去生！”

    乌尔莎连连摆手：“可是他不和我结婚，那就没有你了。他也给了你生命的一半，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伊奥内没有被她带偏：“所以事情确实发生了对吧，他又打你了？你应该告诉我啊！”

    乌尔莎不情不愿道：“我不想看到你和他吵架！”

    伊奥内咬紧牙关，浑身颤抖，刚才与乌尔莎的争辩让她精疲力竭。

    自己的母亲真可恨，她发现了这点后忍不住想哭。

    她迫使自己的眼泪不要流下，至少不要在她母亲面前流下。她毫不留情跑着出了门，留下一句：“你看以后谁管你？”

    之后她任由风吹拂自己满是泪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