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见姜栗蹙起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许蔚凌一时猜不出来她的想法，试探地问：“你想去听物理？”
“不……”姜栗答得很快，像是下意识的、没有附加理由的否定。
话说出口，她才发觉自己走进一个死胡同里——物理还是化学，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理智在半夜幻化的鸡血，现在又突然变成了一盆凉水，浇得她认清自己、面对现实。
可许蔚凌却不等她做决定，推开了连廊的门。
上课的预备铃声刚好从连廊对面传来。
姜栗跟着许蔚凌踏进门里，远远的就看见连廊尽头满是人。
他是要去听讲座么……
姜栗脚步一顿，而后马上跟上他。当预备铃结束时，许蔚凌正带着她穿过人群。
——到底要不要去听竞赛班？
问题再一次在她脑海里出现，她突然意识到，刚才停在连廊门前并非为了许蔚凌考虑，而是她在犹豫，是她在偷换概念，把自己应该做的决定包装成许蔚凌的。
同学们的声音被抛于脑后。姜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跳越快，马上就要冲破耳膜了。
就在这时，她看见阶梯教室的门牌，她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偏移。
视线扫过教室讲台，也扫过站在讲台旁的人。
随后，她目视前方、径直走过。
出了连廊的门，一切好似都结束了。
姜栗回过神，垂眸看见崭新的笔记本已经被她攥得皱起一角了。在封面的下端，还有几道平行的指甲划痕。
“从这儿走近一点，”大概是看见她停下，许蔚凌向她解释，“虽然电梯只允许教师使用，但可以走楼梯。”
“哦……”姜栗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三楼的两间阅览室分别被物理竞赛和化学竞赛占着，沿着墙边排着两路纵队。在一号阅览室门口，也是物理竞赛班办的地方，李柯和张迎迎正等在队伍前端。
姜栗向她们走去，看见在人挤人的队伍里，两人中间还隔着一个空位置。
“来啦！”
正探头往阅览室里瞧的李柯将她拉到身前，姜栗沿着不大的地方被她拽得贴到墙上，一不小心把张迎迎正看着的书碰歪。
“诶？”张迎迎先发出一声不悦，看见是姜栗后身子往后欠了欠，注意力放回手里的书上，一副不想搭话的样子。
姜栗小声和她说了声“不好意思”，继而又听李柯道：“现在只让高二的进，等快上课了才让高一的进去，咱们只能在这儿排着。”
“这样啊……”姜栗瞧了瞧前边的队伍，“化学班也不让进么？”
“不让吧，”李柯似是没注意过二号阅览室的情况，但看前边从队头望不见队尾的样子，估计情况也差不了多少，“大家这不都在外边排队……你要去听化学？”
前后不到十分钟，姜栗又被同班同学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姜栗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找不到去化学班比去物理班更好的答案，只能笑着点头，默认李柯的推测。
一直站在前边许蔚凌看了眼表上的时间，回头冲姜栗道：“走吧。”
“你听化学？！”
“张老师知道么？！”
李柯和张迎迎同时出声。姜栗站在她们中间，看见向来冷情铁面的张迎迎猛地把书合上。
可许蔚凌却神色淡然，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倒是姜栗，顶着两边从许蔚凌身上转回到她身上的目光，只能尬笑。
她从两人中间蹭出来，一点点向许蔚凌身边挪动。
李柯还在持续震惊中，甚至下了结论：“燕姐知道了肯定追杀你。”
她说话声有些大，张迎迎拿书拍了下她，又对两人好心提醒：“张老师就在阅览室里。”
“跑！”随着李柯的一声令下，姜栗一下子被她推出去，原本和许蔚凌两步远的距离直接清零。
“……”
她的胳膊擦过许蔚凌的后背，整个人站在他身后。
“……走啦。”
姜栗强装镇静和李柯摆手，侧过身时却见许蔚凌也向她侧过来……
她困在许蔚凌的影子下，过了几秒才跟着他移动而移动，然后若无其事地拉开距离。
参加化学竞赛班的人也很多，姜栗和许蔚凌进教室时，只有窗边还有空位，离站在半环形桌上的老师隔着八排远。
姜栗挤进里面的位置，转眼却见许蔚凌侧着身子坐了下来，一双长腿甩在外面。
她向旁边移了移凳子，然而留给许蔚凌的位置还是不大——两人身后左后方顶着书架，右后方挨着窗户，前边又是一排桌子，三者稳稳形成一个三角形。如果姜栗把凳子向后挪，前后的位置变大了，可离右边的许蔚凌会更近。
姜栗向旁边蹭了蹭，确定她即使写字也不会碰到对方后才摊开笔记本，手掌压了压翘起来的扉页。
转眼却见两手空空的许蔚凌从卫衣口袋里拿出个黑色小本。
小本只比便利贴大一圈，黑色软胶封皮的侧边还系了颗扣子，上面夹着一根短短的笔，看起来特别像小学生记作业用的。
他手指左右移动，本子在指间翻转。
姜栗想到他的笔记。里面的内容虽然都是用黑色的笔写的，但明显能看得出来有些是上课记的、有些是课后补充的，他还会在重点的地方多次画圈。
再看那连小学生记作业都用不到一学期结束的小本……
他到底想不想参加竞赛？
又或许，听阳光讲座、在课上随便睡觉、逃课……甚至来听物理还是化学都是无所谓的……
“那些可以记一下，”许蔚凌突然转向她，又示意她看黑板，“高二的化学月考题里的重点题。”
姜栗抬眼——
在黑板侧边，有位穿着高二校服的学长正向黑板上写题号。
“你怎么知道……”
周围翻卷子的声音顶替未说完的问题先传到耳边，姜栗看见大多数的人手里都拿着卷子，可紧接着，另一个问题又出来。
“我们没有高二的月考卷……”
她的问题再一次说出口，又随着许蔚凌站起身变得越说声越小。
她看着他走向讲台，和老师说了些什么。
再后来，许蔚凌手上多了几张卷子。
姜栗好似还看见，他勾着唇、衔着一抹笑。
“不好意思，”许蔚凌坐下前，小声和前排同学说，“麻烦凳子往前挪挪，后面位置太小了。”
再将手里的卷子递到姜栗面前：“老师给的。”
姜栗接过来看——是高二的月考理综卷。
卷子中间都是连在一起的，明显是考试用卷。
姜栗把卷子摆在两人中间，轻声道：“那下课了去文印室再印几份。”
许蔚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说：“看看就行，后面有机的部分我们还没学到。”
“哦。”姜栗答应，前后翻了翻，只觉得一套题里能看懂的东西不多。
竞赛班的时间没跟着学校的课程时间安排，老师看着阅览室已经坐满了就宣布上课。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姚立夏，负责大家竞赛前期的基础知识学习工作，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任课老师是个梳着娃娃头、长着娃娃脸的女老师，姜栗刚进教室时她正坐在黑板旁看书、并没给他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现在老师站起来走到大家面前，姜栗才发现她身形消瘦，再加上圆圆的脸和蓬松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像大头版的火柴人。
姚老师利索的说完竞赛班的安排时间，按抄在黑板旁的题号依次讲题。
不过她讲的不是解题思路和步骤，而是考的知识点是什么。
题目过的很快，姜栗写的字都飞起来了才勉强跟上。之后，姚老师打开ppt，准备讲竞赛考纲。
但ppt一直转圈，加载不出来，等待的空挡，她说：
“竞赛也是考试，和我们平时的期中期末、月考周考都是一样的，只要学会就能考好，我在组织会上听说这次来参加竞赛班的还有高一学生，其实按竞赛报名要求，面向的也是包括高一的所有高中生，只不过因为我们的教学进度，往年的都是高二学生参加。”
“我是非常欢迎高一同学来的，只要你们跟着竞赛班坚持下去，无论参不参加竞赛，对于我们化学这门课程肯定有更深的了解。”
姜栗听着她的话，默默直起驼下的背。
她侧过头看向许蔚凌，只见他眼睫垂着，打下的阴影将剩下一半的眼仁遮的忽明忽暗。
搁在桌上的小本也没有打开过。
姜栗轻轻从笔记本上撕下几页纸，推到他桌上。
过了两秒，许蔚凌看向她。
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更透，姜栗看着他眼仁中的黑色线条，感觉自己已经被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
“……谢谢。”许蔚凌你个扬了下眉，从小本侧边抽出笔，在纸的右上角写上日期。
“没、没事。”
姜栗磕磕绊绊的回答，话吐出来时声音小到她怀疑对方根本没听见。
她的视线落回自己的本上，在本子的右上角，是她在上课前写的日期。
日期里的数字“7”上多画一点，是她在许蔚凌的笔记里偷来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