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初月双腿一软“扑通”扑地，而她身后的贾沐晨则翘着脚，享受着行使权力的快感。

    此时，他们一行四人已来到蚕室外，静候在如羊毛毯般的蚕丝地面上，对着那个椭球型的巨大蚕蛹俯首称臣。

    自从下到地底世界以来，何黎黎到还好，对初月还保持着礼貌的疏远。

    可贾沐晨像是终于为他不如意的人生找到了个出气口，一路上对着初月不是语言骚扰，就是动手动脚。

    且不限于挑逗类的动手动脚，要是没有秋鸿的反抗和何黎黎拦着，他怕是要蹬鼻子上脸把初月不服气的脸打肿。

    “眼睛别乱瞟，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吗？”

    贾沐晨压低了声音警告她。

    与之前的耀武扬威不同，在等候“蚕蛹”给他们答复的期间，贾沐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唯唯诺诺地像个孙子。

    初月倒是对这样的小丑毫不在意。

    像他这样平时生活在底层惯了、没有什么权利的男人，直接无视掉是最好的。

    要是理他，他反倒会来劲，吵着吵着还能把他吵高潮了。

    所以，这一路上同行的三人，一个喋喋不休的中登贾沐晨，一个静默无声眼睛却长在初月身上的女人何黎黎，还有一个初月一眼也不想多看的秋鸿。

    初月对其他三人视若无睹，只眼盯着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将这地底世界的表面规律推演了个清楚。

    这个死气沉沉的地下世界，石塔是进出的大门。

    初月上次看到抚梦小队二人从那里出来，也验证了这一点。

    净化池是地底世界的安检口或者消毒机。

    因为她和秋鸿这两个完全属于地上世界的人被扔进了净化池里，两幅盔甲被扔进了净化池里，而何黎黎和贾沐晨两个人却没有进净化池清洗。

    想来这净化池只是针对地上世界的人和物。

    可若是将它比作安检口，初月腰上的蛇鞭却没有被收走。

    而且她记得秋鸿有一把可硬可软的剑，也没有被收走。

    初月推测，这净水池可能只是洗掉某些地上世界带来的脏东西。

    毕竟，那里面的五彩斑斓的水，不沾衣也不沾身，到目前为止也没发现泡在里面后，身体有什么不适。

    更值得注意的是，净水池的池壁，以及他们踩在地底世界的每一条路上，居然都是由这“蚕蛹”上一样的蚕丝铺就而成的。

    地底世界像是一个巨大的蛛网，肉眼可见里面网住的，只有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蚕蛹而已。

    而肉眼不可见的，这地底世界又有什么被缠住了呢？

    初月不希望自己是那个被缠住的东西。

    此刻，初月跪在地上。

    膝盖下面厚厚一层蛛丝蚕丝样的丝线层层叠叠，质地柔软，像跪在地毯上。

    可它们韧性又很强，不像净化池那边的蚕丝，末端已干裂。

    初月好几次绊在上面，稍稍一碰就碎了一地，可碎片又很锋利，她腿上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

    她跪在地上观察这里的蚕丝，她透过蛛丝缝隙往里看，薄透的蛛丝里面居然是中空的。

    只是沿着蛛丝内壁，有丝丝点点的彩色印记，像曾经流过的、未干的水渍。

    她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空心蛛丝，只怕是某些东西的流通管道……

    初月心下一寒，已有了推断。

    那午夜沥青管道，通往的，不会是地下世界吧？！

    “统领。”

    一男一女两人的声音交叠。

    秋鸿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在初月沉迷于膝盖下的蛛丝时，蚕室的大门已缓缓打开。

    一人背靠在椅背上，背对着大门，宽阔的肩膀从椅背两侧漏出来。

    不知为何，还没见到脸，初月已经觉得这个背影有很强的压迫性。

    “低头！”贾沐晨推搡着她，用气声警告，“未经允许，统领是你能直视的吗！”

    那个背影依旧没有说话。

    他抬起手臂，勾勾手指，做了一个“进来”的手势。

    贾沐晨押着初月抢在前面。

    初月倒没有像他们三人一样毕恭毕敬、战战兢兢的。

    她眼里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一双眼睛到处乱看，好不容易来次地底世界——虽然进来的方式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但她要将能看的都记进脑子里。

    蚕室很大，里面陈设却不多，初月目之所及，仅一桌一椅而已。

    而这蚕室里面的蛛丝蚕丝，则与外面那些铺在地面上、扬在天上的不同。

    蚕室里的丝线，像是活的！

    初月眼见着一根蚕丝从椅子后面飞出来，子弹一般射向她的额心。

    她甚至来不及闪避，那蚕丝却在距离她一指的位置，转了个弯，直奔着贾沐晨而去。

    “我错了！我错了！统领！我再也不敢了！”

    初月扭头看时，贾沐晨已撅着腚伏在了地上，双臂抱头，整张脸藏在了臂弯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她不知道贾沐晨从门口进来的这几步路里，哪里出了错？

    又是什么样的惩罚，值得他吓成这样？

    初月不知道贾沐晨曾经遭遇了什么，可何黎黎知道。

    她知道高松华这样审慎的人，记忆力卓群，不会轻易忘掉贾沐晨上次犯下的错误。

    而这一次，他膨胀的自信心再次秀到了统领面前，那不是找收拾是啥。

    于是何黎黎再一次像一个“母亲”一样，挡在了自己“孩子”面前。

    “初月不是梦世界的主人！”

    何黎黎上前一步，上半身直挺，双膝一弯，直直地跪了下去。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初月的脑子里炸开了……

    她苦守多时的秘密，怎么会让这个不起眼的女人听了去？

    若是没有了梦主的身份，她的生命便不再和367号梦世界共命运。

    那么，初月蔑视一切、对自己安危满不在乎的坦然将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你在说什么蠢话？”

    初月平稳如常略带轻蔑的语气下，藏着的是心中难以平息的汹涌浪潮。

    她承认，她慌了。

    可是她不能就此认输。

    初月皱着眉移开落在何黎黎身上的目光，做出一脸鄙夷厌蠢的样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在她别过头的这一小圈视线里，她看到了秋鸿惊异的目光，像是他怀疑已久的事情终于有了论证。

    看什么看，偷渡者。你不也和我一样，满嘴谎言，招摇撞骗吗？

    此时的初月，对待此时的秋鸿，早已是“憎恨”与“怜爱”纠缠在一起。

    她视线继续转动，高松华依旧没有转过身来，他搭在椅子上的手一下一下敲打着，显然，何黎黎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蚕室地板上，跪趴在地上的贾沐晨，脸皱巴巴的，也不说话，只对着何黎黎张嘴做口型。

    初月看得出来，他骂得很脏。

    看来，何黎黎在揭露初月的秘密之前，抚梦小队二人的意见并没有达成一致。

    这完全是何黎黎为了转移高松华的注意力，一个冲动下的结果。

    为了救她的男人，何黎黎不惜撒下这样的谎。

    就这么扫视一圈之后，初月的心里又有了答案。

    在场的所有人跟她一样，心里都没有底。

    那么，她便可以抢先站出来，做那个心里有底的人。

    “确实，我不是梦世界的主人。你大可以杀了我。”

    初月漫不经心地将这话吐出来。

    梦主若是死了，梦世界便会瞬间崩塌，那么梦世界所有人都要为她陪葬。

    她笃定高松华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甘愿冒“同归于尽”的风险，去杀一个名义上的梦主。

    “你在……说什么啊……”

    秋鸿一脸不可置信。

    他不懂初月为什么要回应这没来由的污蔑。

    按理来说，秋鸿是最知道初月就是梦世界的主人的，因为他10230号梦世界苟延残喘的情绪能量就是从初月那里偷来的。

    若她不是梦世界的主人，那谁还能是呢？

    秋鸿上前一步，用他最卑微的身份说出了最肯定的话：“统领，我百分百确认，初月就是梦世界的主人，以我……以我……”

    他想说在玻璃宫二人欢度时他偷初月情绪能量的事，但这事关10230号梦世界的存亡，秋鸿不敢轻易吐露自己的秘密。

    可是若是不说这个，他又能用什么证据呢？

    两相权衡之下，秋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两个都要保。

    可是他没想到，两个都要保，那就两个都保不了。

    “统领，我以我10230号梦世界主人的身份向您担保，初月就是梦世界的主人，她的种种迹象、表现……都符合梦世界主人的特征……”

    初月暴怒：“算了吧满嘴谎言的骗子！你根本就不是10230号梦世界的主人，又有什么自信，敢为我打包票？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她发现直到现在，秋鸿仍然还在骗她。

    在玻璃宫里，当初月质问他的时候，秋鸿亲口说他不是主人，现在又为了换取高松华的信任，说什么他是10230号梦世界主人的假话，这种前后矛盾的话也敢翻来覆去地说，他是笃定了初月没法儿证实这一点吗？

    殊不知他的底细，早就被初月打探清楚了。

    自这一句后，初月对秋鸿的憎恨又多了一分。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秋鸿一眼，而是对一旁伫立的何黎黎说：“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自己。”

    初月趁她失神片刻，一把抢过她的长枪，在手上转了个花儿。

    何黎黎抢上前来欲争夺她的武器，可被初月一个闪身避了过去。

    初月浅笑出声，接着手上一个旋转，倒转长枪，将枪柄递到何黎黎手上。

    而枪头对准了自己。

    “杀了我，如果这个世界安然无恙，那就证明你是对的……”

    后半句话是：否则的话，大家一起完蛋。

    初月将这半句咽了下去，她知道这个结局谁都清楚，她也就无需多言。

    初月在赌。

    赌他们更惜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