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头由冷钢打造而成,比针还尖的尖头对准了初月的心脏。
她就这么握着枪杆,对峙上另一头何黎黎的力量。
另一头,枪杆末端随着初月的一呼一吸之间,轻微摇晃,在何黎黎的衣衫上瘙痒。
她手握空拳,悬于空中,举棋不定。
高松华没有说话,他倚在椅背的身躯,以微不可查的距离稍稍坐正了些。
初月背对着他,看不到他僵硬的动作,如若亲眼所见,她心中的把握又将再增一分。
秋鸿眼里盛满了恐惧,他自己可能也一时分不清,他是害怕初月在自己眼前死去,还是害怕自己又要经历一次梦世界坍塌后的逃亡之苦。
这样的生活,他不肯回望,也不愿再过。
而趴在地上的贾沐晨则拽上了何黎黎的裤脚,他低声呵斥道:“别犯蠢!你没有证据!”
此时的何黎黎,被薛定谔的初月架住了。
不杀,无法证明她说的是对的,只能在高统领那里落一个信口雌黄的名声,搞不好,她和贾沐晨二人小命难保。
杀了,如果她猜的对,那皆大欢喜。
如果她猜错了,那所有人都要跟着她一起完蛋。
何黎黎进退两难。
此时,高松华仍未发话。
何黎黎两手发颤,举在半空中摇摆不定。
她看向上首那个宽厚的背影,他缄默无言又执掌生杀大权。
何黎黎明白了他的沉默。
不说话,意味着他在等待一个答案,等待何黎黎的下半句话,等待何黎黎证实或者证伪自己的猜想。
何黎黎心中有了决断。
霎时间,她悬在半空中的两手猛然交握,牢牢抓住枪杆。
而锋利的枪头在这猛然一击的震荡下,瞬时刺破了初月胸前的衣襟,在皮肉上留下了一团血色的笔迹。
长枪出手,再无转圜,何黎黎间不容息,躬身向前刺去!
初月胸口刺痛,长枪枪矛刺破衣衫,直逼她胸口而去……
她下意识躬身向后避开,可她退一寸,长枪紧跟寸余。
枪矛尖瞬间没过了胸口。
初月心口一滞,意识瞬间出走,飘荡在蚕室上方,俯身旁观着这一切。
“咚——咚——咚……”
她听见自己的躯壳有节律地发出擂鼓声,那是她的心跳,在长□□入她胸前皮肉之后,初月的心脏都激得放缓了紧缩的节奏。
秋鸿飞身扑来,可贾沐晨拽住了他的脚。
何黎黎面如死灰,可眼神坚毅,似乎不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
初月冷冷地看着眼下的一切,意识的出走让她成为了一个没有情绪波动的物质。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她坚信何黎黎没有这个胆量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
可是她没能看懂何黎黎,就像她没能弄懂自己这个梦世界的主人有紧急避险装置一样。
进退两难的何黎黎必须冒险一试,才能向高松华表明自己绝无欺瞒的忠心。
何黎黎清楚地知道,她杀死初月这件事,可以是她犯蠢,但绝不可以显现出一点,自己是为了救那个不争气的对象,而有意欺瞒至高无上的统领。
何黎黎的生命依附于高松华而存在,她就算毁了自己、毁了贾沐晨、毁了高松华也要表明忠心。
而初月的意识,又忠于谁呢?
在安全时,必然忠于初月。
可是一旦发生紧急情况,意识的存活高于一切。
就如同上次在别墅外意识出走一样,如果六十秒内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初月的意识将选择一个最近的、有自己血岩浆的宿体居住,以延续梦世界的运转。
而这次,当初月面临必死的威胁时,意识先她一步做了决断。
她的意识在感知到死亡威胁时,为了梦世界的生存,意识选择自行离开初月的身体,漂浮在空中寻找可能的宿主。
这一点,就连熟知梦主各类特性的、10230号梦世界的梦主秋鸿,他也无从知晓。
于是,在长□□入初月心脏之后,意识还剩六十秒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个宿主。
可蚕室内的四人,无一人噬饮过她的血岩浆。
初月的意识无路可去。
于是她在蚕室上空飘荡了五十九秒后,再次俯身朝着胸口鲜红的那具躯壳钻去。
“主人!”
形神归一后的初月,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威严的男人发出的哭嚎。
高松华扭转身体,飞扑下他屁股片刻不离的座椅,一个转身,双膝扑地,滑跪在地。
初月腰间一滞,如有万道钢丝从身后飞出,环绕她腰身,一瞬间勒紧,将她向后拽去。
“噗嗤”一声,初月被拽得躬身向后,深陷胸口的长枪矛也随即退了出来。
“统领……”
又是一声惊呼。
这声音却是从何黎黎口中发出来的。
原来她见统领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初月从自己的长枪下救了出来,想必是已经确认了那人梦主的身份了。
而何黎黎自己,眼下生死攸关。
果不其然,就在她那一声惊呼之后,蚕室仿佛被唤醒,巨大的蚕茧发出“簌簌”的抖动声。
高松华一声令下,自他身后起,墙壁上的丝线如箭雨一般,齐齐向着何黎黎刺来。
看来,何黎黎想用初月的死,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也最终会导致高松华用她何黎黎的死,来表明自己对梦主的忠心。
何黎黎技逊一筹。
生死命悬一线。
突然,贾沐晨不知犯了什么浑,在这危险的时刻,居然一把甩开对秋鸿的桎梏,飞身向前,跪拜在自己脚边。
何黎黎心头一热:如此危急关头,他竟舍身为我……
可谁知下一秒听到的,却是贾沐晨愤恨的话语。
“我早骂过这蠢女人不要揣测梦主!怪我治下不力……”
未听罢此话,何黎黎早已心如死灰,自己正处于生死攸关之时,这男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和自己撇清关系!
哪怕他不说话,冷眼旁观也好啊!何黎黎还可以骗自己说他是在想后招。
可这划清界限的话一出,何黎黎对贾沐晨的情谊,也到此为止了。
她皱起脸,一手舞着长枪避开密集刺来的丝线,一手抓住脚边男人的后衣领,猛地一提,将他扔到了半空中。
就在贾沐晨滞空的那一瞬间,何黎黎收枪在手,变转抢为刺枪,双手紧握枪柄,向着空中愤力一刺……
贾沐晨正好落在了她的枪矛上。
沾着初月心头血的利刃,扎进了他的后脊……
贾沐晨停在了半空中。
他吃痛后望,对上了何黎黎那一双愤恨的眼睛。
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何黎黎终究是不舍,不舍她这些年在这个男人身上花费的心思与情爱……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有没有一丝悔恨。
她没有时间理清自己到底是恨意多还是爱意多了。
因为,顷刻间,飞过了大半个蚕室的丝线陡然而至,漫天飞针一般扎进了一息尚存的贾沐晨胸膛。
何黎黎以他为盾,躲过了蚕室的第一轮攻击。
就像贾沐晨总是以她为盾,躲在她身后,任由她一人承担高松华的怒火一样。
这一次,贾沐晨终于像个男人一样,挡在了何黎黎身前。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
贾沐晨后望的脖颈终于泄力,望向何黎黎的眼睛不在执着。
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筛子一般的胸膛,丝线在那里集结,在他体内穿梭,汲取着他濒死之时,如宇宙般浩瀚巨大的临死恐惧情绪。
他做了这蚕室丝线的晚餐。
在此刻,他也终于,获得了地底世界的永久身份——不过是以一个供养者的身份,融入了这地底世界的能量流转里。
“统领!”
何黎黎跪拜在地,心冷似雪,她要抢在蚕室的第二轮攻击之前,为自己多挣几天的寿命。
而贾沐晨越来越轻的尸身被随意撇在一边,何黎黎看不见他急速化为烂泥的老情人。
她上报到:“统领!初月早已不是梦世界的主人!”
已奄奄一息的初月听到这话心口一紧,胸口剧痛,心脏上的漏洞上涌出涓涓不断地血流来。
她面前是匍在脚下的高松华,身后是秋鸿、何黎黎和烂泥一片的贾沐晨。
初月闭上眼,本以为万幸捡回一条命的她,再次等待何黎黎对自己的审判。
她听见身后那人信誓旦旦地指控:“统领,请您细看初月的眼睛!一大片黑雾寄生在她的眼睛里!初月明显早已被异物入侵,就跟秦砂那个女人一样!谁知道现在的初月到底受着谁的掌控?不受控的主人,算什么主人!”
一片生冷的寂静笼罩着诺大的蚕室,第二波飞来的丝线急转方向,朝着何黎黎脚边的烂泥里冲去。
那前仆后继的丝线们意犹未尽的穿梭声,像蚯蚓在雨后的泥土里钻行。
“叽咕、叽咕……”黏腻不堪。
初月一颗高悬的心,就此牢牢放下。
对面那个女人,还是太稚嫩。
初月睁开眼,一抹压不下的笑意浮上脸庞。
她的双眼,黑雾缭绕,却闪着精光,狡黠的眼色流转,一一扫过蚕室众人。
秋鸿垂手位于一侧,他眉头微蹙,似要亲近却又不敢亲近,只轻轻唤一声“初月”,妄想唤醒暮墙阴影下的初月。
匍匐在地的高松华终于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忽明忽暗的眸子。
初月冷眼旁观,此时的她,成竹在胸,知道何黎黎已经输了,一败涂地。
何黎黎自以为笃定的指控,却进一步稳固了初月梦世界主人的位置。
高松华从何黎黎长枪下救出了初月,救出了梦主,也救下了他自己。
在他命丝线缠绕初月腰身的时刻,初月就已经赢了。
她以自己巍然不动的勇气,赌赢了这一局。
高松华比初月更在乎自己的性命。
不止如此,高松华更在意的,是他这条命里,所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这权力,在这一刻,决定屈从于眼前这个半人半异的怪女人。
“主人!”
高松华再拜,气宇轩然的这人将初月高高举起,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
那颗短暂高昂起的头,再次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