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每每想起陆嫖,时感惊惧,姜迎睡得并不踏实。
未至黄昏,姜迎便再无睡意,披着斗篷出了院子。
雪已经停了,地上残留的积雪就那么薄薄的一层,好似人命似的,用不着特意清扫,很快就沦为黄土深处不知名的一捧灰。
姜迎快步走入厨房,将药材洗净,接通异世界心不在焉地做着百花饼,心中计算着张大叔归家的日子,想着无论如何离开前总得会盛姜村看看张大叔才是。
不同于扬州碎琼乱玉般的细雪,距离扬州数百里之外的盛姜村早已经是万里雪飘,雪虐风饕。
夏俊明看着倒吊在冰天雪地里的身影,默默拢了拢衣襟,压低声音道:“这私下用刑的事儿万不可被宋大人知晓。”
翘着二郎腿的陶瞳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挥动着手上的皮鞭,狠狠抽了一下倒吊着的身影。
霎时间,倒吊之人身上又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不断溢出猩红,但赤身裸体置于着冰天雪地里,伤口处的血液倒有微微凝结之意。
借着霜雪对创伤的凝结作用,陶瞳肆无忌惮地鞭打着倒吊之人,见他伤口不溢血了,便补上一鞭,见他瑟瑟发抖头一歪似要冻晕,便命人给他灌上一口烈酒。
如此反复,那倒吊之人虽身上已无一寸好皮,但仍旧意识清醒,嘴里仍在暗骂陶瞳。
右腿腿骨里钻心蚀骨的疼痛让陶瞳眉头紧拧,他盯着脚踝上血淋淋的血窟窿,眼神越发阴鸷,陶瞳发了狠般抄起刀猛得劈砍在倒吊之人的右膝盖骨上。
利刀猛击腿骨的铮鸣声震得人牙龈发酸,围观的夏俊明都默不作声便开脸去,便生这倒吊之人真是个硬骨头,这般严刑都不讨饶。
“怕他个老子的熊!”陶瞳一脚踹翻面前的火盆,“咱们都抓到太子了,将太子首级带给邕王,升官发财指日可待,怕他个宋知做甚!”
不同于陶瞳的癫狂,夏俊明倒是细细打量眼前缩在角落的太子殿下。
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一身的尿骚味,被人毒哑了嗓子,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缩在角落,身子抖得好似筛糠,实在难瞧出半分贵气。
但数年前夏俊明曾有幸远远瞧过太子殿下一眼,眼下这位容貌体型却与太子殿下分毫不差。
夏俊明心中不安:“陶瞳我总感觉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好似有点怪,要不请宋知过来瞧上一眼?”
其实陶瞳也知夏俊明说得在理,陶瞳也不是看不出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的怪异之处,他也知道宋知曾是太子近臣,比起他们这些只远远看过太子几眼的人而言宋知对于太子的了解要多得多。
但陶瞳已和宋知结下梁子,自是不愿低头。
愤怒怨恨驱使着他咬紧牙关做出一副坚定姿态:“跟他说那不就是将我们到手的功劳拱手相让吗?!”
夏俊明那双下三白眼紧紧盯着角落里的太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壶,若有所思。
“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陶瞳放肆大笑,“就算存在,谁真谁假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虽陶瞳言行无状,但话中却亦有几分可取之处。
粗糙布满剑茧的手不停摆弄着掌心的酒壶,夏俊明良久才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太子杀了带回尸首献给邕王。”陶瞳狠厉的眼神徐徐扫过缩在角落的太子与女子,冷笑道,“女的留给弟兄们卸卸火!”
话音未落,跟着陶瞳的几个暗卫都露出一脸猥琐的笑意,不怀好意地角落里的女子逼近。
那女子虽浑身污秽不堪还被人毒哑了嗓子,但其肤白胜雪,眉似雾染春山,确实我见犹怜,故而这些暗卫听见陶瞳发话,皆是按耐不住地向前逼近。
女子不能言语,但早已泪流满面,下意识想缩在“太子”背后。
可眼前这位“太子”已然被暗卫的嗜血手段吓到手足无措,根本无力也无心保护女子。
“太子”避开女子那通红的双眸,躲开女子求助的伸手,任由她被数十只大手拖拽近附近的野草垛里。
“太子”无动于衷,而拴着倒吊之人的铁刺链却在哗哗作响。
遍体鳞伤的倒吊之人双目通红,目眦欲裂,不断挣扎,纵使挣扎会使铁刺链越扎越深,但他仍旧拼尽全力想试试挣脱。
倒吊之人被铁刺链横封住的嘴仍旧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无情的铁刺扎得嘴唇鲜血直流。
瞧见倒吊之人这般奋不顾身的模样,陶瞳兴味大起,挥手示意属下:“别去野草垛里了,就在他面前做!”
那个雪夜,歹徒丧心病狂的□□夹杂着无助的呜咽响彻寂静的山谷。
血一次次因冰冷而凝滞,又一次次因挣扎而再次流动。
满地雪,满地血。
夜半,姜迎的心蓦然一阵巨痛,好似骤然之间有一双大手牢牢攥紧心脏。
窒息般的沉闷让她不得已双手捂着胸口,徐徐站直身子,缓缓调整着呼吸。
木桌上的灯烛轻轻一爆,姜迎连忙挪开烛火下的棉衣,那是给张大叔备下的。
眼疾手快也抵不上火星四溅,姜迎连忙掸开火星,但仍旧将棉衣燎掉数个小洞。
姜迎有些心疼,轻轻抚过棉衣的破洞处,想着这件还是改小给费俅穿,明日再请李婶子给张大叔做一件全新的。
朝云叆叇,行露未晞,姜迎陡然自梦中惊醒。
梦里猩红一片,可那些具体的画面好似乍然破碎的玻璃窗,散落一地,再也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但那种震颤般的心悸却如影随行。
姜迎一整天都有些不在状态,就连素来大大咧咧的费俅都察觉到姜迎的异样。
好似自从昨日那场谈话后,费俅与姜迎的关系又更亲近了一些,他关心道:“姐,你怎么了?”
姜迎双手按住胸口,神色游离:“好似有些心悸。”
“啊!”闻言,费俅眉眼间是具是担忧,“要不还是别熬夜采药了?”
听到这话姜迎轻笑一声,并未接话,反而催促着费俅:“准备好碗筷今晚搭粥棚施粥。”
现在有关行善积德的事情,费俅比谁都积极,闻言立即去仓库里收拾东西。
不远处站在梅花树下的王行眉头轻蹙,望向姜迎:“今日你将需要采摘的药材画下来,我去采摘。”
“不用了。”姜迎动作一顿,视线下落,视线虚虚落在王行的鼻尖,转身,将手中的物件递送给王行,“这个给你。”
王行翻开着姜迎递过来的物件,是一件火红锦衣和一块百花饼。
白皙的指尖轻轻扫过火红锦衣,王行眉尾微挑,面露不解,姜迎素来给他准备的衣裳不是月白便是银白,极少有这种艳丽之色。
“今日你服下易容百花饼换身衣裳。”姜迎解释道,“换一副面容,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闻言,王行疑惑:“何故如此?”
盯着那身张扬的服饰,姜迎微微一笑:“我自有妙用。”
姜家有饼设立的帷帐内,烧着无烟的炭火,熏着沁人心脾的淡雅花香,放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兰花,帐篷外还有近来名声大噪的歌女边谈琵琶边清唱着小曲,一切都布置得极近雅致。
于其间,诸位贵妇人品尝着美容养颜百花饼,喝着润嗓解腻的秋梨茶,聊着琴棋书画。
这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陡然跃出,好似赤焰一般耀眼夺目,吓得诸位夫人一愣。
待到她们看清来人时,不由止住一切责怪的话音。
火红衣袍下时一张俊俏到人神共愤的面庞,长眉入鬓,目似灿星,鼻似悬胆,朱唇半弯,隐约可见一颗小虎牙。
离他极近的夫人仅与他对视一眼,便脸颊通红,好似火烧。
双足轻点,持剑而舞,英姿飒爽,动人心魄。
帷幔外的琵琶声早已不是什么江南小曲,已转势改弹十面埋伏。
舞步踩准每一个音点,随着阵阵乐声,踩进人的心窝里。
一舞罢了,姜迎仔细留意着诸位贵妇人的神色,卡着合适的时机介绍道:“这是晏焰,今日将由他陪伴诸位夫人。”
话音未落,许娘子便坐不住了,站起身子忙问:“那王公子呢?”
“娘子莫急。”姜迎笑着安抚许娘子,“日后将根据公子所在之日的日流水来决定次日由谁来服务诸位夫人。”
此言一出,喜欢晏焰的夫人自是心中欢喜,喜欢王行的夫人则不免恼火。
许娘子尤爱王行,自是不喜新规,冷笑道:“既然这般,今日咱们便走吧。”
谁料,许娘子的婢女还未打起帘子,便听见身后铃声大作。
只瞧见郑娘子一手摇着铃铛,漫不经心道:“店内最贵的礼盒给我来上二百组。”
闻言,许娘子回眸一口银牙几乎要碎,猛一摔帘子打道回府。
虽走了些客人,但今日的流水却是平日里的数十倍,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看着一笔笔金银入账,姜迎心情也雀跃起来,哼着小曲置办更多的冬衣与大米。
冬衣都是姜迎请李婶子做的,既能给李婶子点活计维持生计,也能确保分发下去的棉衣保质保量能给让很多流民乞儿顺利度过寒冬。
傍晚时,粥棚刚搭好,便有许多流民乞儿围上前来。
他们大部分连一直乞讨的破碗也没有,个个都是瘦骨嶙峋,形容枯槁。
一些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乞儿饥渴得盯着姜迎手里的热粥,等不及似的,伸手就要抢。
一旁分发冬衣的王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乞儿的手,不赞同地望了小乞儿一眼,低声道:“都会有的,要乖乖排队。”
姜迎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块糖给小乞儿,轻声安抚道:“热粥烫,抢了容易烫到你,乖乖听哥哥的话,去排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