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刃破开剑锋的一瞬间,世界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动,那柄骄傲的长剑折成了两半,一半划过玉虚神君的脸颊,直直飞过他的眼睛,将那只曾走向魔鬼的眼睛毁去,另一半随着手腕的脱力直直插入地底。
长剑褪去光泽,如同主人失去生命。
阿离站在玉虚神君面前,亲眼看着他魂飞魄散。
许愿还是有用的。
一切都结束了。
阿离重新将斗篷披在身上,裹着自己再次走进了暴风雪里。
昆仑山钟声长鸣,凶手破开重重结界,逃匿藏身于皑皑白雪的世界里。
浮生镜最后一个画面,是阿离带着满身伤痕,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快!画出凶手画像,颁布三界通缉令。”天官大手一挥,众多天兵听令而出。
只有祁渊立在浮生镜前,一动不动。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他,如一副画、一尊石像恒久地伫立在浮生镜前。
又是这面镜子。上次和阿离分别,也是这面镜子。它是专门阻碍他们感情的拦路石吗?
胸口压抑得不像话,呼吸时冲进胸腔的空气都是阿离最厌恶的冷,镜中之人崩溃得蜷缩着身体,面容扭曲又可怕。
心碎了一地,泪流满面,却又无声无息。
五长老离开时,留给了祁渊一个放下的机会:眼见不一定为实,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呢?
他人所见无声,可,祁渊却听得真切……
他听见阿离说:这一切只是他的心甘情愿。
是他咎由自取。
她不喜欢他,这辈子不喜欢,下辈子也不会喜欢。
因为他的师父是她的杀母仇人,因为他的本命神剑是刺进她娘亲身体的利剑,哪怕整件事没有他的参与,一切还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说她恨他,见他的每一眼都恨不得杀了他。
她说她后悔喜欢他。
一切,不过是祁渊的自欺欺人,作茧自缚。
真相破土而出,长成招摇大树挡住他看向天空的视线。
空荡荡的大殿中跪着一个神,神原属于九重神天,属于世间无尽之地,可有一天,他离开了那荒芜的诞生之地,在热闹的凡尘寻到了太阳。
太阳很暖,光芒万丈,可为何温暖了他又要离开他?
世界冰冷的那一刻,神心破碎,一切遁入虚空。
恨,绝处逢生。
***
阿离在雪白的荒漠上漫无目的的走,脑袋昏昏沉沉的,脚步漂浮得要命。
早知道喝完那碗药再去复仇了。
祁渊……
他应该看到她专门为他演的戏了吧?
说到底还是怕死。怕影破开封印来向她寻仇,怕再经历一遍筋骨寸断的痛苦,于是选择了祁渊来做送自己上路的刽子手。
他们的结局就该是这样。
神仙不能爱上妖怪,妖怪不能爱上凡人。
任由世人骂她罢,她就是这样自私的一只妖怪。
只是辛苦了哥哥。
涂山泽摊上她这么一个妹妹,真是三世修来的孽缘。
总之,哥哥不能怪她,她复了仇的。
一人一半,刚刚好。
拖着沉重的身体继续往前,分不清楚方向,突然脚下一个趔趄,整个身体直接飞了出去,摔倒在雪地里。
白白的太阳挂在天上,刺眼。
希望不要下雪,要不然她待会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意识逐渐消沉,彻底昏了过去。
天不遂人愿,只是几个时辰的事,偏偏飘落了雪。
倒在雪地里的妖怪迟迟不醒,很快,大雪漫过她的身体,填满了薄薄的一片空缺。
天地寂静,宛若超脱因果般,沉浸在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雪停了,苍茫大地间出现了一点声音。
那是人行走在雪地里才会发出的沉闷咯吱声。
“上神限时三日命我们全力追凶,可我们已然将整座雪山翻了个遍,也没能将凶手找到。若是凶手早已逃出昆仑,天大地大,我们又该去哪里追寻凶手呢?”
“不要担心,上神本领通天,定能为掌门沉冤昭雪的。我们只需尽力尽心,说不准,哪天走着走着,就碰见了呢?”
“哎!”
说话那人似乎被雪中藏着的树枝绊住了,一声惨叫后,身体直直栽进了雪里去。
“怎么回事?”另一人惊呼。
“雪下是什么东西,真结实。”
“师,师兄,好像是个人。”
“人?”那弟子反应过来后吓得蹦起,站稳后连连鞠躬,“什么人?罪过罪过,我们无意冒犯,打扰打扰。”
“师兄师兄!”
“嘘!死者为大。”
“不是,这人,好像就是那个凶手!”
“凶手?”
雪地被两兄弟踩出凌乱的痕迹,师弟所说之人在雪地里半埋半显,露出被冻得通红的手臂和半张血色褪尽的脸。二人依稀分辨得出,红色衣物遮盖下是流畅的脸型,长长的睫毛藏住她的明眸,让人不禁想象,这张脸若是略施粉黛,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是凶手画像上的脸。
眼前这个脆弱不堪、奄奄一息的女子竟然就是那个弑神杀佛之人?她看起来更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凡人。
“不行,不要被她柔弱的外表迷惑了。”
被称作师兄的那人突然猛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怀疑是眼前这个晕倒在地的凶手给自己下了咒,狐妖善诱,她一定是在伪装自己,以此博取他的同情。
一定是这样!
师兄将长剑抽出,师弟紧随其后,一模一样的剑尖指着地上昏迷不醒之人。
“师弟,快放出信号,告诉大家,我们找到了凶手。”
“好。”
一束红色的信号烟窜上空中然后再炸开,两人僵着身体等待支援。
“师兄,我害怕。”他们的修为并不高深,若是碰见凶手醒来,他们必定会立马被凶手扭断脖颈而死。
“师弟不怕,尽力就好。哪怕是失去生命,也是值得的。”师兄话虽如此,手中的剑却比师弟的还有抖。
“师兄……”
“师弟,要专心。”
“不是,是上神来了。”
两柄颤抖的剑一前一后被收回,师兄弟恭敬行礼,“上神。”
祁渊像是突然出现的身后的,来得无声无息。
“怎么只来了上神一个?”
“别瞎说,上神神通广大,定会制服凶手,叫她不敢胡来。”
上神似乎不太爱讲话,没有一句慰藉,也没有半分肯定和奖赏,看他的神情,师弟注意到其中隐藏着的许多责怪,仿佛他们不应该找到凶手,更不应该放出那枚让所有人都看见了的信号弹。
祁渊一路来到凶手面前,用手掌轻柔的将覆盖在凶手身上的雪花扫开,祁渊的目光在阿离被冻红的肌肤上一扫而过,随后呼出了极重的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天雪地里变成白雾,清晰地将他的内心表现出来。
他们看不见神的表情,多愁善感的师弟似乎看穿了神的内心。
他是不是哭了?
祁渊将阿离从雪地上打捞起来,两人正要上前用对待罪犯的礼数帮忙架住阿离,这个正常的行为却遭到了祁渊的呵斥。
“不要过来!”
师兄拉着师弟赶忙推开,“上神恕罪。”
他们不明白祁渊为何突然发怒,听闻神明的怒火常常是赋予厄运,二人心悸,一直低着头,不敢再擅自主张。
见两人如此态度,祁渊不再为难。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可他们心中的熊熊恨意,往往会将他要守护之人烧伤,他的仇恨,如今平等地给予了每一个对阿离带有恶意的人。
或许,还包括祁渊自己。
祁渊小心翼翼的将阿离裹好,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套在阿离身上,随后将她打横抱起,用自己还算宽大的身躯为她遮挡一些天地的风霜雪雨。
小狐狸一个人在雪里睡得太久,像是将要习惯寒冷的人突然感知到来自世界的温暖,哪怕是很微小的一丝,都足以让她在这个世界顽强地活下来。
阿离的神明不顾一切地回来找她了,真好。
阿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锁妖链锁在一个冰冷黑暗的牢房里。
她先是听见了噼里啪啦的吵嚷,意识逐渐苏醒过来,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前燃烧着一堆火柴。
眼皮又要重重合上,骤然间,一声啪啦,身上落下了一道鞭痕,皮开肉绽。
“终于醒了。”
“老子在这儿等你睡醒等了半个时辰!真能睡啊!”
要不是上神吩咐了一定要等犯人醒来,不准严刑逼供,他早一盆冷水泼下去了。
男人身材魁梧,是神仙里的急性子,据说是凡人飞升成神的,生前就是一个狱卒。
“说说吧,为什么要刺杀玉虚神君?”
问话之前,男人又给了阿离几鞭。
阿离被打烦了,低骂了一声。
“你丫的,骂谁……”
话音未完,男人好像被什么压制了一般,突然头痛欲裂。
阿离盯着他,目光狠厉。对视下来,男人终于察觉到,眼前的妖怪的精神力量远在于自己之上。他根本无法对抗。若是这只妖怪更过分些,此时他怕是已然魂飞魄散了。
“你!你这个妖妇!”
“神仙要都是你这样的,还是趁早死了才好。”
忽然,阿离眼前一黑,咳出了一口血来。
就在刚才,阿离的精神力被人切断了。
阿离抬起头,看着进来的人,嘴角不住勾起一抹笑容。
“你要亲自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