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五)

    这是阿离第一次真正看见神。

    在神族的炼狱里,九天玄铁捆绑着她的双手,只要稍稍一动弹,就会有一股电流刺入皮肤,再流过全身的骨骼,寸寸筋脉曲张,像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掐住咽喉,将要窒息而死。

    阿离不敢呼吸,只能拼尽全力放轻身体,可身上伤痕累累,叫她尝尽苦楚,不得善终。

    神仙掌管世间万物,包括妖怪。他们自诩造物主,掌管着生死、轮回,制定了世间永恒不变的法则。

    涂山泽曾提醒过阿离,祁渊是神,是上神。不用劫数,不用更迭,他在很多年前就存在,这里的很多年是妖怪和神仙记忆中的很多年,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阿离和涂山泽。那个时候,妖界尚是妖神赤统治下的妖界。

    面前之人不再像凡间时的装扮,一袭白衣,像遥远的天光,又像耳边的哀悼。

    阿离不喜欢白色,因为那冷漠的白色送走了她的娘亲,那时她身披白衣,跪在荒芜的土地上,毫无生气般,麻木地哭泣。

    阿离厌恶白色,而此时祁渊却穿着白衣出现在她面前,像失了约的人,阿离盯着他额前的神印,回想当初那个替祁渊做了选择的自己,眸底渐渐泛起苦楚。

    阿离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整记忆祁渊的神印。

    记住这个真正的上神。

    祁渊一步步靠近,冰冷的指腹捏住阿离的下巴,迫使她离开模糊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

    乌发被汗水黏着,粘在脸颊、额头,还有嘴唇上。

    “今天穿得不好看。”

    “下次见我,能不能穿好看点。”

    阿离有气无力,却还不忘调侃祁渊。分明是她比他狼狈,却说得像光鲜亮丽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虚伪。

    “疼吗?”

    当这两个字音吐在耳边,一切都不真切了起来,像做了一场梦中梦一样。

    阿离怔了怔,僵住了笑容。

    来不及呼吸,下巴上的力道骤然一转,变为掐住她的脖颈,嘴唇狠狠被堵住,像是最赤裸的惩罚,祁渊攥着锁链,绕过她纤细脆弱的手臂,用力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天雷之刑伴随着激烈的吻灌进身体里,痛,好痛,阿离想挣脱祁渊的桎梏,可此时此刻,她连反抗的力气都失去了,想呼吸,却被祁渊卷着唇舌搜刮掠夺,分毫不剩。

    报复。

    报复。

    报复。

    除了这个,祁渊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证明自己的爱。

    如果爱是以恨为前提,他愿意为阿离做尽一切。

    他只求她,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哪怕欺他骗他,哪怕是利用他。

    祁渊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为丧失领地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疯狂。

    “不……”

    “不要……不要这样……”

    凭什么说不?凭什么不要?凭什么拼尽全力也要推开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

    被吞噬的音节消失在幽暗的地牢里,阿离被折磨得瞳孔失焦,那遍经全身的电流威力太过强大,眼角半睁半闭间划下的泪水混进交缠的唇齿之间。

    下一秒,血腥味涌了上来。

    错了,一切都错了。

    不知是何时,幽暗的世界里远远地现出一道光亮,阿离这才知道,原来是天亮了。

    神明失德,该当何罪。

    阿离看着眼前冠冕堂皇的神,呼吸顿了又顿。

    “错了就该罚。”神不动声色的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直到学乖了为止。”

    祁渊走了,没有回头。

    阿离看不见他转过头之后的神情,于是她侥幸地猜,温存过后,他应该还会有几分心疼吧?这几分心疼是给她的爱吗?还有爱吗?是不是只有恨了?

    阿离的眸光黯淡无光,如失去阳光的小草,在黑暗中萎缩着头。

    自那之后,祁渊便再没出现过了。

    阿离每日迎接的,只有狱卒卖力的鞭子和皮开肉绽的痛苦。他们从来不审问她缘由,仿佛只有夜以继日的折磨才能为他们拥护的玉虚神君报仇雪恨。

    渐渐的,阿离失去了反抗和挣扎的气力,很长很长的时间都陷在了梦里,不想醒来。

    阿离闭着呼吸,眼皮沉重得像大山,山压下来,毁坏万物生灵,意识随着山的下压消散,陷入一片空白的无人之地。

    复仇成功了,他也如你所愿地开始恨你了,开心吗?

    心底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随后像砸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开始往复折返,久久不散。

    阿离光着脚丫,踏过一片透明的湖面,走到世界的中心。

    “有人吗?”

    声音回荡。无人回应。

    阿离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愣。

    这是哪啊?

    她死了吗?

    身上好痛。

    支撑不住,阿离只好抱着自己,蜷缩了起来。

    她于广阔天地不过是微小的一点,一滴水,一粒沙,一点雪。

    她爱的人被她弄丢了。

    被抛弃的滋味,真苦。

    梦境之外,阴暗幽黑的牢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血肉模糊的罪犯蜷缩在冰冷的牢房里,如果不走进认真打量,根本注意不到她那微弱的呼吸起伏,一切小心翼翼得像是将要失去生命。

    看管牢狱的结界兽为前来审问的上神打开结界,他看着上神站在结界外,一动不动。

    “上神,结界已经打开,可以进去了。”结界兽转了转眼珠,察觉气氛不对,心道:一定是这犯人睡得太舒服碍到上神的眼睛了!

    “上神不必烦恼,我现在就去打盆冷水,将凡人弄醒。”

    祁渊:“谁交代动的刑?”

    眸光斜倪过来,语气冷如三尺冰霜,叫人遍体生寒。

    “是,灵雨上神。”

    结界兽磕磕巴巴地指认,不明白眼前这位上神手背上突然冒出的青筋是怎么回事。

    “出去。”

    “是。”

    “慢着。”

    “是。”

    祁渊的眸光暗了暗,“去药神那,那几瓶疗伤的灵药过来。”

    “这样,好吗?”

    祁渊的眸光瞥过来,结界兽速速改口,“我的意思是,我职位低微,怕是拿不到。”

    “报我的名字。”

    结界兽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是。”

    结界兽离开后,祁渊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舍得抬步朝地上的罪犯走去。

    他跪下身来,用手拨开糊在阿离脸上的长发,露出长发之下那张血色尽失的小脸来,指尖忍不住颤抖,停在阿离触目惊心的伤痕之上,不敢下落,不敢触摸。

    结界兽的脚程很快,拿着灵药回来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某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被上神圈在怀里的一幕。

    “啊!”

    结界兽失声,药瓶被震得差点摔了个粉碎,幸亏祁渊眼疾手快,及时用法力接住了下落的药瓶。

    祁渊一个眼刀过去,结界兽不得不夹起尾巴好好做兽。

    它战战兢兢地将药瓶递上去,刚刚放稳便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大消息!大消息!

    祁渊无奈,用空着的手抓起药瓶,偏回头时却看见怀里的妖怪正缓缓睁开眼睛,阿离在看清是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地问:“是梦吗?”

    祁渊顿了顿,放下药瓶,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往阿离眼睛上套过去。

    阿离一惊,抿着唇往后退,却还是被祁渊抓了个正着,布条绑在眼睛上,世界仿佛陷入无尽黑暗般叫人恐惧。

    双手还有锁链束缚着,没办法摘下布条。

    “你要干什么?”一切又陷入了被动,这种感觉很恐怖,因为性命被完全地攥在另一个人手里,不知哪时哪刻,生命就会彻底失去。

    阿离怕死。她在远君山躲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怕死。

    如今祁渊要做这个审判她的人,她依然害怕。这种恐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永远没办法消除的。

    祁渊看着怀里惊慌失措的小妖,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多日以来的折磨让她精神溃散,接近崩溃。

    他看着她全身颤抖地控诉,拒绝他的靠近。

    能不能不要这样对她,她真的害怕。

    眼泪滑下来的时候,祁渊正将阿离的衣服缓缓剪开,再将药粉撒在她的伤口上。

    祁渊看着阿离的小腹急剧收缩,因为疼痛,也因为害怕。

    身体上不断有另一个人的温度出现,可阿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放大的感受让她无比敏感,几乎是一碰,皮肤便完全通红了起来。

    而比起这些,祁渊一句话不说,更让阿离崩溃。

    “祁渊,祁渊……你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阿离带着哭腔的拒绝,却将祁渊引向了另一个极端。

    “乖点,别动。”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

    阿离咬紧嘴唇,感受着祁渊的动作。

    像湿润的雨,细小的涓流。

    “祁渊……”

    祁渊俯身去擒住她的唇,用自己的热去染烫阿离的唇瓣。

    是情人之间最轻柔的安抚,也是仇人之间最难以启齿的羞辱。

    苍白的唇瓣很快被浸成了樱桃红,阿离仍然颤抖着身体,紧张又抗拒。

    “阿离。”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阿离第一次听见祁渊互换她的名字。

    祇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吸引人,那么引诱人,那么让人沦陷。

    吻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暴雨,让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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