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离第一次真正看见神。
在神族的炼狱里,九天玄铁捆绑着她的双手,只要稍稍一动弹,就会有一股电流刺入皮肤,再流过全身的骨骼,寸寸筋脉曲张,像被一双无形的双手掐住咽喉,将要窒息而死。
阿离不敢呼吸,只能拼尽全力放轻身体,可身上伤痕累累,叫她尝尽苦楚,不得善终。
神仙掌管世间万物,包括妖怪。他们自诩造物主,掌管着生死、轮回,制定了世间永恒不变的法则。
涂山泽曾提醒过阿离,祁渊是神,是上神。不用劫数,不用更迭,他在很多年前就存在,这里的很多年是妖怪和神仙记忆中的很多年,那个时候,世界上还没有阿离和涂山泽。那个时候,妖界尚是妖神赤统治下的妖界。
面前之人不再像凡间时的装扮,一袭白衣,像遥远的天光,又像耳边的哀悼。
阿离不喜欢白色,因为那冷漠的白色送走了她的娘亲,那时她身披白衣,跪在荒芜的土地上,毫无生气般,麻木地哭泣。
阿离厌恶白色,而此时祁渊却穿着白衣出现在她面前,像失了约的人,阿离盯着他额前的神印,回想当初那个替祁渊做了选择的自己,眸底渐渐泛起苦楚。
阿离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整记忆祁渊的神印。
记住这个真正的上神。
祁渊一步步靠近,冰冷的指腹捏住阿离的下巴,迫使她离开模糊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
乌发被汗水黏着,粘在脸颊、额头,还有嘴唇上。
“今天穿得不好看。”
“下次见我,能不能穿好看点。”
阿离有气无力,却还不忘调侃祁渊。分明是她比他狼狈,却说得像光鲜亮丽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虚伪。
“疼吗?”
当这两个字音吐在耳边,一切都不真切了起来,像做了一场梦中梦一样。
阿离怔了怔,僵住了笑容。
来不及呼吸,下巴上的力道骤然一转,变为掐住她的脖颈,嘴唇狠狠被堵住,像是最赤裸的惩罚,祁渊攥着锁链,绕过她纤细脆弱的手臂,用力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天雷之刑伴随着激烈的吻灌进身体里,痛,好痛,阿离想挣脱祁渊的桎梏,可此时此刻,她连反抗的力气都失去了,想呼吸,却被祁渊卷着唇舌搜刮掠夺,分毫不剩。
报复。
报复。
报复。
除了这个,祁渊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证明自己的爱。
如果爱是以恨为前提,他愿意为阿离做尽一切。
他只求她,可以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哪怕欺他骗他,哪怕是利用他。
祁渊像一头发疯的野兽,为丧失领地失去理智,彻底陷入疯狂。
“不……”
“不要……不要这样……”
凭什么说不?凭什么不要?凭什么拼尽全力也要推开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的。
被吞噬的音节消失在幽暗的地牢里,阿离被折磨得瞳孔失焦,那遍经全身的电流威力太过强大,眼角半睁半闭间划下的泪水混进交缠的唇齿之间。
下一秒,血腥味涌了上来。
错了,一切都错了。
不知是何时,幽暗的世界里远远地现出一道光亮,阿离这才知道,原来是天亮了。
神明失德,该当何罪。
阿离看着眼前冠冕堂皇的神,呼吸顿了又顿。
“错了就该罚。”神不动声色的开口,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直到学乖了为止。”
祁渊走了,没有回头。
阿离看不见他转过头之后的神情,于是她侥幸地猜,温存过后,他应该还会有几分心疼吧?这几分心疼是给她的爱吗?还有爱吗?是不是只有恨了?
阿离的眸光黯淡无光,如失去阳光的小草,在黑暗中萎缩着头。
自那之后,祁渊便再没出现过了。
阿离每日迎接的,只有狱卒卖力的鞭子和皮开肉绽的痛苦。他们从来不审问她缘由,仿佛只有夜以继日的折磨才能为他们拥护的玉虚神君报仇雪恨。
渐渐的,阿离失去了反抗和挣扎的气力,很长很长的时间都陷在了梦里,不想醒来。
阿离闭着呼吸,眼皮沉重得像大山,山压下来,毁坏万物生灵,意识随着山的下压消散,陷入一片空白的无人之地。
复仇成功了,他也如你所愿地开始恨你了,开心吗?
心底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响起,随后像砸到了一道无形的墙,开始往复折返,久久不散。
阿离光着脚丫,踏过一片透明的湖面,走到世界的中心。
“有人吗?”
声音回荡。无人回应。
阿离一个人站在原地,怔愣。
这是哪啊?
她死了吗?
身上好痛。
支撑不住,阿离只好抱着自己,蜷缩了起来。
她于广阔天地不过是微小的一点,一滴水,一粒沙,一点雪。
她爱的人被她弄丢了。
被抛弃的滋味,真苦。
梦境之外,阴暗幽黑的牢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血肉模糊的罪犯蜷缩在冰冷的牢房里,如果不走进认真打量,根本注意不到她那微弱的呼吸起伏,一切小心翼翼得像是将要失去生命。
看管牢狱的结界兽为前来审问的上神打开结界,他看着上神站在结界外,一动不动。
“上神,结界已经打开,可以进去了。”结界兽转了转眼珠,察觉气氛不对,心道:一定是这犯人睡得太舒服碍到上神的眼睛了!
“上神不必烦恼,我现在就去打盆冷水,将凡人弄醒。”
祁渊:“谁交代动的刑?”
眸光斜倪过来,语气冷如三尺冰霜,叫人遍体生寒。
“是,灵雨上神。”
结界兽磕磕巴巴地指认,不明白眼前这位上神手背上突然冒出的青筋是怎么回事。
“出去。”
“是。”
“慢着。”
“是。”
祁渊的眸光暗了暗,“去药神那,那几瓶疗伤的灵药过来。”
“这样,好吗?”
祁渊的眸光瞥过来,结界兽速速改口,“我的意思是,我职位低微,怕是拿不到。”
“报我的名字。”
结界兽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是。”
结界兽离开后,祁渊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舍得抬步朝地上的罪犯走去。
他跪下身来,用手拨开糊在阿离脸上的长发,露出长发之下那张血色尽失的小脸来,指尖忍不住颤抖,停在阿离触目惊心的伤痕之上,不敢下落,不敢触摸。
结界兽的脚程很快,拿着灵药回来的时候,恰好撞见了某个十恶不赦的罪犯被上神圈在怀里的一幕。
“啊!”
结界兽失声,药瓶被震得差点摔了个粉碎,幸亏祁渊眼疾手快,及时用法力接住了下落的药瓶。
祁渊一个眼刀过去,结界兽不得不夹起尾巴好好做兽。
它战战兢兢地将药瓶递上去,刚刚放稳便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大消息!大消息!
祁渊无奈,用空着的手抓起药瓶,偏回头时却看见怀里的妖怪正缓缓睁开眼睛,阿离在看清是他的一瞬间,下意识地问:“是梦吗?”
祁渊顿了顿,放下药瓶,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往阿离眼睛上套过去。
阿离一惊,抿着唇往后退,却还是被祁渊抓了个正着,布条绑在眼睛上,世界仿佛陷入无尽黑暗般叫人恐惧。
双手还有锁链束缚着,没办法摘下布条。
“你要干什么?”一切又陷入了被动,这种感觉很恐怖,因为性命被完全地攥在另一个人手里,不知哪时哪刻,生命就会彻底失去。
阿离怕死。她在远君山躲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怕死。
如今祁渊要做这个审判她的人,她依然害怕。这种恐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永远没办法消除的。
祁渊看着怀里惊慌失措的小妖,心脏骤然停了一拍,多日以来的折磨让她精神溃散,接近崩溃。
他看着她全身颤抖地控诉,拒绝他的靠近。
能不能不要这样对她,她真的害怕。
眼泪滑下来的时候,祁渊正将阿离的衣服缓缓剪开,再将药粉撒在她的伤口上。
祁渊看着阿离的小腹急剧收缩,因为疼痛,也因为害怕。
身体上不断有另一个人的温度出现,可阿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感觉,放大的感受让她无比敏感,几乎是一碰,皮肤便完全通红了起来。
而比起这些,祁渊一句话不说,更让阿离崩溃。
“祁渊,祁渊……你别这样,别这样好不好?”阿离带着哭腔的拒绝,却将祁渊引向了另一个极端。
“乖点,别动。”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
阿离咬紧嘴唇,感受着祁渊的动作。
像湿润的雨,细小的涓流。
“祁渊……”
祁渊俯身去擒住她的唇,用自己的热去染烫阿离的唇瓣。
是情人之间最轻柔的安抚,也是仇人之间最难以启齿的羞辱。
苍白的唇瓣很快被浸成了樱桃红,阿离仍然颤抖着身体,紧张又抗拒。
“阿离。”
这是这么多日以来,阿离第一次听见祁渊互换她的名字。
祇的声音是那么温柔,那么吸引人,那么引诱人,那么让人沦陷。
吻铺天盖地地袭来,像暴雨,让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