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屏敛住气息一动不动,只一双眼睛看着下面。
墙头的人也没什么动静,曲屏只看到一片纯白的裙角,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不过这样的料子,应该是个年轻人。
姚通海浑然未觉,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须。
不等他走到门口,墙角那人走了出来。
是一个女子。
看着年纪不大,身材纤瘦,一身素色白衣,未施粉黛,头发披散着,只两侧的头发别在后脑用一根木钗固定。
她的脸极窄小,脸颊却又有些肉乎乎的,像是婴儿肥。
她的眼睛被一条纯白的丝带系着遮住,透过丝带能隐约看见她的眼睫。
姚通海顿住脚步,扭头喝道:“谁?!”
女子嘴唇紧抿,似是没有听到一般,一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倏地,她右手一动,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银白的铁扇来。
这银白不像银,也不像铁,不知是由何物所铸,看着颇为锋利。
姚通海边后退边打量着女子,“你……你这把扇子,你莫非是‘飞扇盲女’?”
女子虽没回应,可姚通海心知便是这人。
不管是装束还是武器都与传闻符合,他明知逃不过却还是本能地转身朝外跑去。
刚跑至大门口,女子便跨步追了过去,她微微侧耳盯着姚通海,持扇抵住他的脖子。
“明知该死,为何还要逃?”
声音软糯,语气却很是平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她歪了歪头,似乎只是有些不理解他的行为。
姚通海双手举着,脖子上破了点皮,显出一道血痕,他颤声说道:“女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如此呀?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话音刚落,女子便将铁扇收回。
姚通海刚松一口气,女子右手一动,他顿觉浑身针扎似的疼,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一身浅褐色的衣服上布满切痕。
他瘫坐在地,痛呼着求饶,“飞扇盲女……断念谷虽不听盟主号召,可也不得滥杀无辜,你这样……呼……你这样岂不是邪道所为?”
女子低低地说道:“你该死。”
话音刚落,便握着铁扇将姚通海的手筋脚筋全部挑断。
“啊——”
“饶命啊……女侠饶命……”
女子自顾自地将人提起丢到台阶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出来,拔开塞子,将浅灰色粉末倒在他的伤口上。
“啊——啊——”
粉末一沾到皮肤上,便发出轻微的“呲呲”声,姚通海抽搐着朝房门爬去,没爬几步就痛得瘫软在地。
他吸着气,涕泗横流,仰头恐惧地看着女子,“……这是什么东西?”
女子难得解释了一句,“它叫‘半月魂归丸’。”
姚通海闻言,双眼圆睁,惊慌万状。
他仰头恨恨地盯着女子,“你——你——”
刚吐了几个字就颤抖着手抓挠着胸口,瘫在地上扭动。
躲在暗处的曲屏吓得屏住呼吸。
这药丸她听说过。
虽说是叫丸,实则是粉末状毒药,由五邪毒所创,常用于伤口或内服。
中毒后初时如火灼烧,后延伸至脏腑,几个时辰之后浑身如刀刺痛,之后两日高烧不断,却不会危及生命,直至半月后伤口裂开血流尽而死。
不过一般中这毒的人都撑不过半月,前七日就自绝身亡了。
可姚通海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前几日浑身无力,就是刀都拿不起。
看来这女子是要折磨死他。
也不知是多大的仇怨。
曲屏自然不信两人无冤无仇。
飞扇盲女曲屏却是不曾听说过,想来应该是最近江湖新出现的人物,不过断念谷她倒是知道。
断念谷与世隔绝,在江湖中属于中立派。
不掺和武林中的事情,也不会无故作恶。
之所有在江湖中有些名气,很大原因是因为断念谷主武功高强,年轻时在江湖上就鲜有敌手,人至中年却带着几个徒弟住进了谷中,取名“断念谷”。
依姚通海方才的一番话,想必那飞扇盲女便是断念谷主那新收的徒弟。
至于这名字自然不是她的本名,而是江湖人给她取的。
倒很是贴切。
中国人自古以来都爱取绰号,这古代江湖更是如此。
飞扇盲女见姚通海昏了过去,她扭头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看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跟了出来。
“他死之前,你好生伺候他,半月后我再过来。”
女子怯生生地抬眼道:“……可是老爷他,我得罪他,我也活不了了。”
飞扇盲女微微偏头,似是在聆听,她又冷冷地说道:“他动弹不了了,伤不了你,你放心。他死之后,我放你走。”
“……是。”
说完这些之后,飞扇盲女抬头看向墙角,正好与曲屏隔空对视。
宽大的丝带遮住她的眼眸,却仍觉如芒在背。
曲屏心头一惊,怦怦跳个不停,这样的高人她是决计打不赢的。
好在飞扇盲女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瞥,连停顿都没有就飞身离开了。
若是不看她眼上的丝带,很难看出她是一个盲人。
眼盲之人,耳朵都格外的好使,更何况像她这样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之人了。
待她走后,曲屏也悄声走了。
她本只是跟过来寻个机会将姚通海打一顿出出气,既然他如今成了这样,命不久矣,她也没之前那个想法了。
走之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子跪在地上为姚通海擦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
*
去的时候没留意,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跟着姚通海走了这么远。
曲屏走到那家裁缝铺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彼时太阳西斜,橙黄的日光照在裁缝铺的那块木匾上。
门口站了一个黄衣男子,长身玉立,暖黄的光晕由木匾延伸至青石板铺成的地面,笼罩住他整个人。
她刚走近,男子便偏头看了过来。
“曲屏姑娘,你来了。”
是熟悉的内力传音。
孙春酲跨步过来,揽住她的肩膀边朝里走边说道:“屏儿,你快挑挑,这几种料子你有没有喜欢的?”
曲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都好漂亮,我不挑,穿什么都行。”
因着东奔西跑,难免沾上脏污,她平日穿的都是深色衣物。
可孙春酲挑的布料颜色都很鲜艳。
孙春酲看了看曲屏身上的浅褐色窄袖短衣,摇了摇头,道:“必须得做几套好看的,屏儿才十几岁,就该多穿漂亮衣服。”
说着他摸了摸下巴,又道:“屏儿穿蓝色定然好看。”
说完他就选了好几块深浅不一的蓝色布料。
曲屏愣愣地看着他。
孙春酲伸出食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发什么呆?”
曲屏摇了摇头。
她只是突然想起贵人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可她那时反驳道:“我这么黑,穿蓝色岂不是更加显黑了,跟煤炭一样好看个鬼。”
这段时间白了很多,或许穿蓝色真的会好看吧。
她想试试。
曲屏又跟着挑了几块浅色的布料之后,二人就回去了。
一边走孙春酲一边骂着陈康安。
“这混蛋,把我的马车给偷走了,咱们只能走路回去了。”
曲屏倒是无所谓,她脚力很好,能连着走一天一夜都不带休息的。
“孙少爷,你会武功吗?”
他传音道:“会点傍身功夫,只是不太厉害。”
“这么深厚的内力,武功竟然不高?”曲屏凑过去,将声音压到最低。
“这一身的内力是别人传给我的,不是我自己练的。”
难怪。
二人刚回到孙家,管家就急匆匆地跑过来。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夫人正生气呢,让我见你回来了叫你过去。”
孙春酲低头看了眼自己,疑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管家瞥了眼曲屏,弯腰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呀少爷,不过应该与姚员外有关,不久前来了个女的,自称是姚员外的外室,不知道跟夫人说了什么,她一走夫人就发好大的火。”
曲屏站在旁边竖起耳朵听,顿觉不妙。
定然是院里那个女子,为的也是姚通海中毒之事。
她来孙家难道以为是孙春酲派人干的?
孙春酲冷哼一声,故意道:“怎么,姚通海被人打了?”
说着他暗暗给曲屏使了个眼色。
“曲屏姑娘,不会是你把他打了一顿吧?”语带调笑。
曲屏听了这道传音,一时无言。
她倒是想啊,可被人捷足先登了啊。
管家一直防备地盯着她看,曲屏摊手作无辜状,又瞪了管家一眼,将他惊得后退两步。
孙春酲挑了挑眉,嘴上笑意不减。
“他若是被人打了我可要好生庆祝一番。”
“少爷!”管家眉头紧皱,不赞同地看着他。
“好了好了,那我去娘那儿一趟。”孙春酲摆了摆手,又对曲屏说道:“屏儿,你先回香衡院吧,我过段时间来看你。”
看着孙春酲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曲屏才往香衡院走去。
到了香衡院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曲屏见大门紧闭,便踏着一旁的石头飞了进去。
刚一落地,就见不远处的湖中亭中站着一位女子。
女子身材纤瘦,五官小巧精致,一双眼睛尾部微微下垂,下巴尖尖,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看着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一旁没有点灯,也没有其他人。
她嘴唇微张,神色有些哀伤地看着湖面的波纹,暗黄的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