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屏猜测这人应该就是还没见过的那位絮儿姑娘了。
倒是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曲屏看了一会儿,正要回房间,女子却朝她走了过来。
月亮似被笼了一层纱,洒在院中,只带来些微的光亮。
女子脚步轻快,一路未曾停歇,很快就走到了曲屏面前。
“曲姑娘,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你眼睛能夜视?”
二人同时开口,声音混杂在一起。
女子声音娇柔优美,倒是与她的长相很是相合。
曲屏咳了咳,没再纠结,而是问道:“我们两个素不相识,你能问我什么?”
女子掩唇低笑,轻声道:“我今日回来听玉儿提起你,我叫絮儿。”
果真是她。
曲屏伸手抱拳,垂首道:“我叫曲屏。”
“絮儿姑娘姓什么?”
听到这话,絮儿一愣,低声道:“姓魏。”
曲屏眉头轻蹙,诧异道:“魏絮?……听着好像有点怪怪的。”
絮儿没有笑,而是眨了眨眼睛,神情不太自然,“我本来姓柳,后来离了家,便换了个名字。”
“柳絮……这名字不错。”
絮儿微微偏头看着她,“你真这么觉得吗?当初……便是觉得寓意不好才舍弃的,他们都说柳絮身不由己,同浮萍一般无处落脚。”
曲屏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这样认为,柳絮可以随风而去,风吹到哪里它就可以去哪里,往坏了说是身不由己,可往好了说不就是乘风万里?”
“那柳枝呢?”
曲屏思量了一下,道:“柳枝好听倒是好听,但是它长在柳树上,远没有柳絮那样自由,每次风吹过它都不能随风而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太憋屈了。”
絮儿默了默,轻声道:“原来她会羡慕吗?”
曲屏自顾自地说道:“如果让我二选一,我就要做柳絮,所以絮儿姑娘,你这名字不光好听,寓意也好极了!”
可絮儿听了这话神色怅然,匆匆与曲屏道别便走回了房间,路上还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曲屏皱眉看着她的背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喜欢别人夸她的名字,怎么她想着法子夸絮儿的名字,她都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呢?
难不成还有人不爱听夸赞?
到了第二日,曲屏刚起床就听几位姑娘在议论着什么,她凝神去听,原来是昨晚的事情。
孙春酲竟然被他娘说了一顿,还在祠堂跪了一晚上。
曲屏想起陈康安说的那些话,叹了一口气。
她穿上外衣走了出去,凑近问道:“夫人为什么罚少爷?”
玉儿叉着腰哼了一声,“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那姚通海啊,这人色眯眯的,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色眯眯倒也不至于,依昨天所见,姚通海仪表堂堂,很会伪装。
“跪一晚上少爷他受得住吗?”
梦芷嫣叹了口气,忧心道:“夫人这是第一次罚少爷,从前就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过,怎么这次就——”
玉儿呵了一声,“芷嫣你少来这套,信她才有鬼了,她一个继室生不出孩子再不对少爷好点能怎么办?”
“你这人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当初夫人铁了心赶你走的事儿了?”
梦芷嫣听到这话,顿时低下头去,神情萎靡。
絮儿靠坐在树下,似是睡着了一般。
曲屏看了一眼,转身朝外面跑去。
玉儿见了,喊道:“曲屏妹妹,你去哪儿啊?”
“我去看看他。”
夫人十之八九是因为姚通海中毒之事罚孙春酲,她可以去解释一二。
途中问了几个丫鬟,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她就到了祠堂门口,却被两个丫鬟拦了下来。
“少爷,少爷,”见没有回应,曲屏又喊道:“孙少爷,孙春酲,孙春酲!”
难不成跪了一晚上,晕倒了?
这样想着,曲屏推开丫鬟跑了进去。
只见偌大的祠堂空无一人,曲屏朝灵牌走去,才见一旁三个蒲团拼在一块,孙少爷正双手抱胸与周公畅谈呢。
“喂,孙大少爷!”曲屏蹲下推了推他的脸。
触感冰凉,看来昨晚虽然没怎么跪,但还是受了点罪。
孙春酲摸了下口水,悠悠转醒。
他眯着眼睛往上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屏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你,还以为你跪了一夜呢!”
那两个丫鬟站在门口看着,挨近咬耳朵,却是不敢进来。
孙春酲右手撑地坐了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他抹了下眼角的生理泪水,朝外面的丫鬟喊道:“现在天亮了,我可走了,你们记得跟我娘说一声!”
“是,少爷。”
说着孙春酲站了起来,打着哈欠拉着曲屏往外走去。
嘴里还埋怨着“这姚通海,中个毒还连累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出了祠堂,曲屏低声问道:“孙少爷,真是因为姚通海的事?”
孙春酲传音道:“真不是你下的毒?”
“真不是,你也不看看那是什么毒,‘半月魂归丸’,我上哪弄来这种毒啊。我昨天本来是想去教训教训他的,可刚跟到一个院子里,就见一个女的给他筋挑断了,浑身上下划了好多口子,又洒了这毒。”
孙春酲神色一凝,“你可看清那人的长相?”
曲屏摇了摇头,“不过姚通海叫她‘飞扇盲女’,她眼睛上绑着白布,确实是个瞎子。”
“飞扇盲女……”孙春酲低声呢喃。
良久,他才不解地说道:“姚通海怎么得罪了江湖中人?还是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高手。”
据他所知,断念谷不大与外界来往,且入谷容易出谷难,飞扇盲女既为南远山的徒弟,又是个年轻女子,应该自入谷后再未出来过。
即使如此,她又如何与姚通海结仇呢?
传闻飞扇盲女极为冷情,可也没道理替别人杀人,还是下如此折磨人的毒药。
想来应该是入谷之前结的仇怨。
孙春酲不再传音,而是低声说道:“我虽不喜欢姚通海,可也没想过要杀他,他虽干了不少缺德事,可也与我没什么干系。”
走到花园时,就见一位贵妇人迎面走来,身后跟着四个丫鬟。
妇人面部保养得宜,看着只有三十来岁,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厉色。
孙春酲忙松开手,停了下来,道:“娘,你怎么过来了?”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嘴上挂着浅淡的笑意,“酲儿,知道错了没有?”
“娘,真不是我干的,他是得罪了我,可我早知道他在为孙家做事,自然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更何况下毒了。”
孙春酲说着颇有些委屈地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我昨晚可是跪了一夜,现在走路都钻心的疼……”
王夫人神色缓和下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嗔道:“娘当然信你,只是怕你伯父他们说,就做个样子。”
看了眼孙春酲略微弯曲的腿,她又道:“昨晚真跪了一夜?”
孙春酲瞬间绷直了腿,笑嘻嘻地说道:“哪能啊,我怎么会这么傻?”
王夫人哼笑一声,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曲屏。
“这个就是你新收的?”
见孙春酲点头,她又道:“原先那位姑娘也不错,生得好看。”
曲屏闻言当场翻了个白眼。
“你——”王夫人叹了口气,道:“简直比玉儿还没规矩。”
曲屏大步走上前,一把抱住孙春酲的腰,不顾她们火辣辣的注视,径直飞过墙头,出了花园。
等落了地,孙春酲突然朗声大笑,“畅快!畅快!”
曲屏撇嘴道:“哪有当着人面夸别人的,这不就是明着说我不好嘛。”
顿了顿,曲屏又低头抱拳,拖着嗓音道:“对不住,得罪了你娘。”
孙春酲也不介意,兀自笑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娘大度,不会计较这些的。”
曲屏嘁了一声,倒也没有反驳他。
既出了花园,曲屏正打算回香衡院,刚与孙春酲闲聊着,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声音破空而来。
“哟,这位想必又是酲弟新抢的良家妇女吧?”
“长得还不如前几个好看,酲弟这眼光是越来越不行了。”
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一唱一和的,就连声音都难以分辨你我。
孙春酲横了她们一眼,转身就走。
其中一人拉住他的衣袖,说道:“走什么?我们俩好不容易来你这儿逛逛,你就这样不待见我们?”
孙春酲一把将她甩开,“这儿不欢迎你们,你们俩赶紧滚!”
那女子气得不行,道:“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我爹马上就过来了,姚员外为了我们孙家做了这么多事,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
“孙春淳……酲,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孙春酲扭头做了个鬼脸,“死结巴,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你——”
说完他就拉着曲屏往香衡院方向跑去。
曲屏才后知后觉地问道,“那两个是你什么人?”
“我伯父的女儿,”末尾,他又加了一句,“两个蠢货。”
曲屏一时无言。
到了香衡院,刚进院门,曲屏就见絮儿站在树下,仰头直视着太阳。
她的眼睛缓慢地眨着,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阳光的刺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