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

    “今日带你去见一个人。”元曦朝陆砚冰递了个眼色。

    陆砚冰会意,将奏折放下,反手将跪在地上的沈望舒架起。

    几人在禁军护送下,来到一处偏院。

    见到燕等春,沈望舒愣了下,这年轻人……似乎在林哲庸身边见过的。

    现在也在陛下手里了?

    沈望舒不由得毛骨悚然,昭元帝究竟蛰伏了多久,何时积攒了这些力量,不声不响的,将他们各个击破?

    如此心计,实在恐怖!还好他在那日对温疏棠松了口!

    元曦道:“可否请沈尚书跟这位小朋友解释一下,林家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么?你替他们隐瞒的亏空,修改的账册又都是因为什么?”

    燕等春虽然被软禁在这处偏院,但被照顾得不错,饭食都可口。元曦到时,他正打着拳,脸色红润,比被关了两天的沈望舒强多了。

    只是见到沈望舒时,目光里满是茫然、警惕,还有一丝迟疑。

    见燕等春望着自己,沈望舒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这些年,在国库诸事上,摄政王与林家确实多有叮嘱,让我们……莫要填得太满……这其中缘由嘛,林家毕竟是皇商……至于方才陛下提到的那几桩旧事,确实也是在摄政王和林家的授意下……”

    “你说什么?”燕等春骤然弹起,又被陆砚冰一手按在肩膀上,强行压下去。

    他挣扎了两下,动弹不得,只能愤愤:“你说林家故意让国库亏空?”

    “这……”沈望舒下意识看了元曦一眼。

    “沈尚书实话实说便是,这位小朋友对我误会颇多。”元曦含笑。

    沈望舒只好继续:“正是如此。小友年纪小,恐怕不知只有这样皇室才越发依赖林家的税银……”

    燕等春终究年纪小,虽怀疑过兰亭山庄和林家,可毕竟那些人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

    他不愿相信长辈是坏人,更不愿相信这位傀儡君主竟然才是真正忧国忧民之人。

    毕竟谁愿意承认自己信了十几年的……是错的?

    可他们将他软禁于此,半月有余,并不曾劝说或强迫他做什么。

    直到沈望舒的到来彻底打破了他最后一点侥幸。

    燕等春颓然后退一步,跌坐在凳上。

    元曦默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他也不想给小朋友造成如此大的世界观崩塌。

    但如果不招揽兰亭山庄的话,将来裴婉玄非得有大麻烦不可。

    “既然如此,也不必我多言其中利害关系了。”

    元曦在燕等春旁边坐下,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轻声道:“燕少庄主,你愿不愿意把你知道的事再与沈尚书说一遍?如果你肯,或许能帮到我。”

    燕等春缓慢眨了眨眼,憋回去了眼眶的湿润,吸吸鼻子问:“你是想让我说,林家安排刺杀的事?”

    元曦轻轻点头。

    燕等春深吸一口气,对沈望舒道:

    “昭元一年,五次;昭元二年,四次;昭元三年,十二次……昭元六年,三次。”燕等春掰着指头数完,嗓音沙哑,越说越低,“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估计还有我不知道的。”

    “什么……”沈望舒瞠目结舌。

    他万万没想到,他被带来见燕等春,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他原以为陛下是准备让燕等春劝他弃暗投明,支持皇室正统之类的……他还准备解释一下呢,自己只是贪财,对清流派倒也没多大的忠心。

    可竟然是林家多次谋刺皇帝,而且如此密集!

    虽然众所周知昭元帝以前就是个傀儡……但这就更恐怖了啊!

    林家……林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那些年林家对他说的,都是为了天下商路畅通,为了大盛繁荣,只要有林家在钱财就会滚滚来……

    陆砚冰淡淡道:“这位,是兰亭山庄少庄主。这些暗杀,多是他们奉林家之命执行。他说的,你可以信。”

    沈望舒重重点头,只觉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沈望舒,温尚宫对你说的不是敷衍之词。那些弹劾你的折子。孤会暂且留中不发。”

    元曦肃色负手,字字郑重。

    “若你能在一年之内替孤把国库补上,这些罪过,孤可一笔勾销。如若不能,你沈家为国库陪葬。沈尚书,你可敢与孤赌一场?”

    沈望舒猛然抬头,陛下愿意给自己一条活路!

    “臣……臣领命!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沈望舒觉得自己活像一条刚从刀俎下捡回性命的鱼。

    难怪陛下今年忽然露出收权之意,都已经将权柄都交给摄政王,只当个傀儡天子了,还要被林家追在后面杀……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种人,迟早要坏事,如何能合作?

    反观陛下,有勇有谋,能屈能伸,韬光养晦,最是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还是皇室正统!

    这样的人,才是最值得合作、绝不会赔本的对象啊!

    事情谈完,元曦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她今日的目的达成了。

    原书中提到户部尚书沈望舒的笔墨不多,只知此人心思不坏,以投资眼光看待党争,打理财政颇有一套。若在现代,多少是个投资高手。

    这样的人,想要说服拉拢,只要让他看到其中利害就行了。

    徐临渊拉拢他,是靠着皇商林家的巨额财富对他的吸引力。

    这一次元曦提前揭露了林家的野心,打破他对林家的信任——一个竟然敢密谋弑君的同盟,危险性太高,绝对要割席。

    再加上握着陆砚冰查出的清流派罪证,沈望舒自然知利害轻重,甚至都不必费心思拿捏,这个墙角自己就会很识相的跑到元曦这边来。

    禁军带沈望舒先行离开。元曦见此间事了,又问了燕等春几句他的吃穿用度缺不缺,顺便给他画了个饼,说过段时间就会放他回去。

    元曦准备离开时,忽然身后燕等春叫了声:“等等!”

    这少年人犹豫片刻,红着眼,对元曦鞠了个躬:“对不住!”

    元曦惊了一下。

    嚯,这是唱哪一出?

    燕等春磕磕巴巴的:“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那些坏事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但是被他们安在了你头上……”

    元曦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是裴婉玄在这儿就好了。

    她至少能听到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对她道歉。

    “我知道你们现在应该在做一些事,我听爹娘提过,你们现在缺钱是不是?”

    燕等春直着脖子:“你们拿我去跟兰亭山庄换钱吧!”

    元曦、陆砚冰:?

    燕等春极其认真:“兰亭山庄挺有钱的,就算没有,他们也会跟林家要!你们就说……不给钱就不把我还回去!换个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元曦哑然失笑,想起这个年轻人当初在华清寺殿顶上,用弩箭对着自己时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当时你死我活的两个人,谁能想到,现在他会红着眼对她说“你拿我去换钱吧”?

    ·

    由燕等春亲自支招给他爹娘写的信送了出去。

    兰亭山庄丢了个大少爷,满山庄上下早就急疯了,怀疑这小兔崽子是被陛下抓起来了,但又不敢问——难道要说,我丢了一个刺杀皇帝的少爷,请问陛下捡到了吗?

    直到某日突然收到一封信:我捡到一个金刺客,一个银刺客,哪个是你丢的?

    原来你丢的是木头刺客,你真是个诚实的人,那拿金银五百两来换吧。

    有了这笔钱,青州的燃眉之急总算是解决了。

    庄峤想要推进的变法,少了沈望舒这帮人的阻力,顺利了许多。

    而林家因频频吃瘪,徐临渊又一反常态的不配合,硬是把自己栓在了青州死活不肯回京城,导致林家手里的牌打了个乱七八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

    而元曦,也终于在穿书后过上了几天清净日子。

    她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卷这帮文武大臣了。

    每天上完朝之后,她人就往文德阁一坐,一直坐到晚上十点才走,搞得六部值房天天战战兢兢的亮着。

    有时候元曦还会随机抽一个部门视察,也不搞什么幺蛾子,就是抓一个人安静地谈心/卖惨。

    比如自己这个皇帝当的有多迷茫,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每天都生怕自己辜负黎明百姓,对不起百官的期待,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忧郁问你觉得我真的是个好皇帝吗?

    每一个被问的官员都深受感动。有这等好君主我是怎么睡得着觉的?这还有什么说的陛下。大盛给你了!我们部门命给你了!今天必须干个通宵再下班!

    于是户部连夜把三年内的烂账都整理出来了。

    刑部那些因为党争而搁置埋藏的案卷也翻出来重审了,刑部大狱里登时塞满了人。

    礼部换了薄正德做尚书,更是不用说,八月十五中秋宫宴必将以最完美的状态呈现!

    ——等等。

    元曦抱紧了文德阁的门,“你要呈现最完美的宫宴,为什么要抓着我学礼仪?有什么礼仪学习是比处理朝政还重要的?我不,我要当一个好君主,礼仪这等身外之物……”

    “折子是庄相和温尚宫在批!您以为老臣不知道吗!”

    薄正德一把年纪,掷地有声:“中秋宫宴近在眼前,往年您碍于摄政王,什么都不能表露,如今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自然要给天下展示您作为一国之君主的威仪!展现大盛在您的带领下如今是多么辉煌!让他们看看,您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傀儡天子了!”

    “不!我的威仪不在于这一次两次的宫宴!真心爱戴我的人,自然会了解我的为人……不要啊我真的学不会!救命!温疏棠救命啊啊啊……”

    那沉重的头冠,繁缛的礼服,复杂到考研背了二十本专业书的元曦都背不下来的祝祷词和祭祀顺序,还有必须精准到分寸之间的仪态……

    这跟让她一个只军训过的菜鸟上战场空手接导弹有什么区别!

    她一个伏案坐冷板凳搞学术的学术牛马,哪有这个本事?!

    求求了,能不能放她去皇家图书馆当管理员!这皇帝替身她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

    绕是元曦手握二十年卷王执业证,也受不了这等折磨。

    等元曦备泪流满面、抽抽搭搭回到玉霄殿,发现陆砚冰又不在。

    不过文三主动露面,跟她说:“王府那边有急事,老大回去处理了,很快就回来。姑娘你要是饿了,吃饭不用等他。”

    元曦点点头。一琢磨,又觉得这话怪怪的。

    像电视剧里那种夫人回家,管家说老爷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让您不用等他先睡。

    自从上次从满凤楼回来,陆砚冰似乎就忙了很多。

    她刚开始还没发现,毕竟她一天到晚都坐在文德阁里。直到最近两天薄正德不依不饶地来邀她学礼仪,折磨得她头晕脑涨,只能见缝插针偷溜回玉霄殿。

    每次推开殿门,本以为会见到陆砚冰倚门而立、或守在窗前的身影,却每次都只有空荡荡的院落和宫殿。

    想了想,这倒也合理。毕竟陆砚冰怎么说也是摄政王府的暗卫大统领,之前那段时间几乎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己,说到底,也是警惕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星人”吧。

    现在有信任基础了,自然也就不用天天盯着了。

    元曦这么对自己说。

    这是信任的表现。

    可是到了夜里,烛火被宫人悉数吹灭,只余两盏宫灯轻晃着。

    她躺在床榻上,耳边没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只有窗外风声穿过连廊的呼啸。

    元曦还是不可抑制的感到了孤独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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