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佑危在旦夕的消息飞快传出去,林氏的股价波动得让亲戚们日日登门,扬言如果林霁不能抗此大任,不如早日让位,做他的清闲摄影师。
没人知道林世佑的遗嘱是怎么立的,毕竟他三天两头就喊律师过来改遗嘱,试图以此威胁向书缘和林霁。
林霁不在乎,但向书缘很当回事。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认为那是林霁应得的,是向家的遗骸,更是她委曲求全多年换来的,不论如何,也不该落到别人手中。
等人被安保送走,向书缘力竭地跪在玄关口,林霁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拽着袖口,猝不及防拉倒。
向书缘好几日睡不安稳,又情绪激动,此刻眼睛通红,喘息着对林霁道:“算妈妈求你,留下来接手公司,哪怕、哪怕之后,再请职业经理人,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不能走……”
她看见林霁散落在书房里的文件,听见他打的那些电话,问过工作室的人为什么突然出国。
小漾如实相告,向书缘立刻知道林霁是追着祝多晴去的。
她并不反对,祝多晴很好很好,林霁需要她,但不是现在。
林霁沉默了很久,将向书缘搀扶起来,送她上楼回房间躺下,被子掖在她尖锐的下巴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白纸。
“妈。”林霁开口,“明天我会去公司。”
向书缘睫毛颤动,终究还是落了泪。
林霁回到房间已经是凌晨,他算着时间,祝多晴应该在吃午饭,回国后,他们每天都会通话,大多数是林霁打过去。
今天他迟迟没有打电话,祝多晴竟然打了过来。
“林霁,我看见了新闻。”祝多晴开门见山道,“爸爸恢复得很好,我买了下周的机票回国。”
林霁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哑了,灌了两口水,才开口道:“不用,我处理好就会过去。”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下个月就能办好签证,但现在,林世佑随时会死。
“到时候你来接我好吗?”祝多晴说。
林霁叹了口气:“好。”
林霁变得异常忙碌,通话时间不断地被压缩,只剩下深夜的那十几分钟。
他站在七十六层的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着静默的城市,内透的灯光让他产生错觉,仿佛还在N城,一回头就能看见埋头睡着的祝多晴。
祝多晴什么都不缺。
在珠宝堆里长大,随手把玩的石头可能价值千万,陈招兰没有刻意培养她对金钱的概念,即便要什么给什么,她也从不骄奢。
林霁能给她什么呢?
从前也许是陪伴,是一个即便没有成长在避风港中,也能扛起风浪的少年,是一个富于情感的镜头,现在呢?
他觉得自己手握权柄,却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祝多晴。
林霁并没有荒废学业,他大学期间读金融,绩点将近满分,顺着向书缘的心意在公司实习好几年,顺带打理他和向书缘的私产,现在上手公司事务,只是略感生疏。
可越得心应手越让林霁觉得恐慌。
他还能回到祝多晴的身边,做个不问窗外事的摄影师吗?
那三年也许不仅仅是祝多晴在逃避,他也在逃避。
祝多晴的声音带着睡意,从电话那头响起,“多云?怎么不说话?”
“你在午睡吗?”林霁问。
祝多晴:“嗯,昨天赶稿通宵了,刚睡着没多久。”
“那怎么还打电话过来?”
祝多晴笑了声:“怕你在等。”
林霁觉得心里松了几根弦:“是在等。”
“后天就回了。”祝多晴打了个哈欠,“起飞前告诉你,如果很忙的话,不来接我也行,不会怪你的。”
“睡吧。”林霁说。
快要入夏,天亮得越来越早,但高楼之下,依旧云雾缭绕,看不真切。
林霁没能去接祝多晴。
林世佑在她上飞机后的第三个小时,死在了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林家的亲戚来得比记者还快,应该是派了人蹲守在医院,随时等着林世佑死,要求立刻公开遗嘱,生怕向书缘伙同律师做手脚。
向书缘神情冷漠地站在人群中,望着被盖上白布的林世佑,眼神空洞。
林霁带着安保过来,将向书缘护住,“妈,先回家吧。”
“林霁!不公开遗嘱别想走!”
“你是不是想做手脚?!”
“对,谁知道你们母子俩要耍什么心眼!当初你妈……”
“……”
声音被掐断,提及向书缘的那个年轻男人被林霁掐住了脖子,闪光灯比楼道里的冷光更刺眼,清晰地记录着他的失控。
“林、林霁……咳咳、你疯了、我……”男人断断续续从嗓子眼里呛出几个字词,又被林霁更强硬地打断。
他用的力气太大,男人憋得脸色涨红甚至发紫。
他的母亲——林霁的姑姑,试图冲开安保扑过来撕了林霁的皮肉,眼睛里满是憎恶。
林霁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冷静,他们觉得向书缘在替儿子抢夺,实际呢,这偌大的林氏,本就建立在向家的尸骨上。
可偏偏,一个姓氏的更迭,就能叫向书缘成为这场婚姻中唯一的失败者。
“遗嘱什么时间公开还轮不到你们置喙,老老实实呆着拿分红,就像这么多年一样,我还能给诸位一条舒服的路。”林霁在父亲的尸体前笑出声,“否则,鱼死网破,我亲手葬送林氏基业也不过一瞬。”
“你怎么敢?!”甚至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他姓林的男人在跳脚,“别忘了你也姓林!”
林霁松开手,将人丢到脚下,“你以为我想?”
向书缘根本不同意他改姓,林霁能理解,环境造就了现在的她。
祝多晴没在机场等到林霁,只看到了小漾,就已经知道情况不对,她打了两个电话过去,无人接听,料想林霁分身乏术,就没有再打。
小漾欲言又止,推着行李三步一侧首,
祝多晴无奈:“有话直说。”
“多晴姐。”小漾瓮声瓮气道,“你能不能多陪林老师一段时间啊?”
“他最近……”祝多晴问,“状态很不好吧?”
小漾摇头又点头:“我不知道好不好,林老师接手公司后,人人都说他很厉害,上手很快,但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祝多晴面无表情地追问。
小漾看她脸色不对,怯怯道:“有点像……你刚出国的时候。”
“知道了。”祝多晴带上墨镜,遮去大半张脸,“送我去医院。”
小漾刚上车,就接到林霁秘书打来的电话,说尸体今天已经送去殡仪馆,在那里举办简单的告别仪式,医院那些人直接被一窝带走。
“多晴姐,他们已经去殡仪馆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把?”小漾问。
祝多晴沉默一瞬,扬了扬下巴,“那就去殡仪馆。”
小漾慢吞吞发动车子,在祝多晴第三次问要不要换她来开的时候,踩下了油门。
祝多晴在殡仪馆门口靠着车停了一会,小漾不知道她是在看外面刚开的花,还是在等什么,耐心地陪着,其实也没多久,十来分钟,她深呼吸后迈步走了进去。
告别仪式简陋至极,全然看不出棺木中长眠的是一位知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长,人死如灯灭,身后事皆是办给活人看的。
有记者跟过来,林霁也没拦着,任由他们将镜头扫视,甚至会因为想到明天那些惊世骇俗的新闻标题而觉得好笑。
向书缘异常的沉默,最终还是跪倒在一旁沉闷地哭泣,林霁不知道她是真的在为林世佑难过,还是在为自己这大半生而痛悔。
穿着打扮完全不像参加葬礼的林氏亲眷们围站在侧,眼神内容丰富又冷漠,林霁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好掌控,本以为他去当摄影师是自甘堕落,如今看来,或许是伪装。
他们万般后悔,没从林世佑手中早早地夺权争财。
但这又能怪谁,林世佑对他们有求必应,这池温水早就在他生病的时候加了把柴,只是泡软了的青蛙们没能力察觉。
林霁再次想笑,他不想要的,旁人趋之若鹜,真是不识好歹。
这么想着,他的视线从高悬的棺木扫到人群,直到落在人群后那双漆黑的瞳孔中。
祝多晴来了。
林霁觉得心跳好像漏了一拍,密密麻麻的疼痛犹如蚂蚁啃噬,连通每一路神经,让他指尖都开始颤抖。
祝多晴看到了吗?
看到他的冷漠,看到他在葬礼上的笑,看到他被束缚着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到她身边时间。
林霁觉得自己好像失聪了,耳朵嗡鸣,听不见一点儿旁的声音,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
祝多晴的眼睛里是什么,她在看什么,林霁统统不明白,她苍白着脸,看上去并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林霁不敢过去,生怕她会离开,只隔着人群,定定地望着,直到祝多晴从门口走进来。
在闲言碎语中,像一朵从天而降的花,落在林霁的跟前,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了他。
林霁听见她的声音,克制不住的哽咽,认真诚挚地祝他:“林霁,你会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