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祝多晴突然打断陈招兰。
陈招兰少见地迟疑,她知道祝多晴在担心什么,她害怕向书缘做了一些他们都无法接受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现在要直接赤裸地摊开在林霁面前。
他刚死了父亲,即便关系不和睦,也是骨血相连的一部分,难道现在又要让他去面对另一半骨血的真相吗?
祝多晴觉得太过残忍。
陈招兰喝了口水,看向林霁:“归根结底还是要小霁做主,你愿意听的话,我就接着讲,你不愿意,可以等书缘心态稳定下来再说。”
“妈!”祝多晴不愿意。
林霁按在她的手腕上,用拇指轻轻触碰,“没关系,没关系的。
他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林霁突然觉得祝多晴的不辞而别锻炼了他强大的心脏,如果说林世佑是挫骨刀,那祝多晴就是断头铡。
他接连两次面对祝多晴的消失,早就不那么容易受刺激了。
陈招兰接着讲。
向书缘去了那个风景秀美的小镇,在湖畔别墅看见了那个和小镇一样秀美的女人,她身形纤细柔弱,皮肤白得惊人,在温和的日光里,靠在床铺里,用平静的目光看向书缘。
向书缘突然就有些茫然。
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见一见小三,还是掐死那个不该出手的孽畜,她突然觉得自己做这些都没什么意义。
不是这个女人,也会是别人,归根结底,是林世佑的错。
最后还是女人先开了口,问向书缘:“你是林世佑的什么人?”
向书缘沉默过后,不情不愿道:“妻子。”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女人并不意外,“如你所见,我没什么谋生的本事,林世佑养着我,他想要这个孩子,我就生了,我说对不起好像也没什么意义,我能做什么呢?”
向书缘无言以对,有些后悔过来了。
向家发来的资料显示,这确实是个什么用也没有的女人,中学毕业后就去江城打工,做收营员算错账,做服务员摔碎碗碟,在酒吧卖酒被客人占便宜,挣扎的时候撞上了林世佑。
毋庸置疑,林世佑有一副好皮囊,正是这幅看似光风霁月的皮囊,蛊惑了向家父母的心,现在又如出一辙地蛊惑了乡村来的女人。
她非常轻易地接受了林世佑,因为不在乎他这个人本身,只在乎他所有的身外之物,房子、车子、现金、黄金……很多很多,除了林世佑本人的爱。
所以这段关系异常的简单浅薄。
向书缘想了会儿问她:“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你想要吗?”女人问。
向书缘孩子气地皱眉:“当然不。”
“那你希望我怎么养?”女人问。
“你不想让他继承林世佑的财产吗?”向书缘不信。
女人笑了笑:“他继不继承和我有什么关系?林世佑给的钱够多,我带着他活得下去。”
“你……”向书缘一言难尽,“我不明白。”
女人很有耐心地解释:“我说了他想要这个孩子,我就生了,我自己并不想要,所以我不会去为他争取什么,这太累了。”
女人打量她的神色,猜到向书缘并不相信。
“你可以把他带走,只要让他活着。”女人又说。
向书缘不愿意:“我带走了,林世佑会怎么想?”
“你……”女人也一言难尽,“你竟然还在意他怎么想,你太天真了。”
天真的向书缘最后还是带走了孩子。
她将孩子交给了她成立的慈善机构的一位投资人,那位男士年近四十,妻子不能生育。
林世佑居然没有和她争吵,可能是因为当时集团面临并购,他忙得不可开交,没精力分神,又或者他也不在乎那个孩子。
向书缘惴惴不安了几个星期,无事发生,就抛之脑后了。
直到投资人打电话过来,说孩子死了。
向书缘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是那个白得透明的女人。
她会不会恨自己?
投资人很抱歉,说孩子有先天基础病,刚换的保姆不知情,为了不能吃的药,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窒息了。
向书缘连睡衣都没换,就去了医院,在太平间颤抖着手掀开了小孩面上的白布。
那么小的孩子,只能称之为婴儿,本应该软和地贴在母亲怀里,现在却僵硬苍白地躺在冰冷的地下室。
向书缘克制不住地颤抖,牙齿碰撞在一起,被惊恐和愧疚冲昏了头脑,踉跄着跪倒在门外,急促地呼吸。
她给林世佑打电话,还没接通就挂了,林世佑必然不会回拨过来。
向书缘茫然地坐在楼道里,很冷很安静,过了十分钟,她站起身,平静地拨给投资人,跟他说要找一个孩子顶替这个活下去。
投资人只安静了一瞬,就接受了。
“所以现在这个所谓的私生子是假的。”林霁说。
陈招兰点头:“书缘不想公开遗嘱,是因为林世佑把一部分财产留给了这个孩子,不多,但是他们没有做过亲子鉴定,一旦公开遗嘱,那些人肯定会要求出具亲子鉴定,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会让林霁,唯一能证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去做这个鉴定。
向书缘不想回忆太平间的小小尸体,更不想让林霁去做那个鉴定。
可是林家的人已经被林世佑放养坏了,他们贪得无厌,根本不可能放过向书缘和林霁,即便花点钱找点人把他们摁下去,也保不准哪天疯狗挣脱链条咬人。
“陈阿姨。”林霁想了想,“您有时间带我妈出去玩吗?和多晴一起去美国吧。”
“我不去。”陈招兰还没回答,祝多晴一口否决,“你打算公开是不是?”
林霁在心里叹息,就像他了解祝多晴,祝多晴也了解他,只是他们分开的那几年,祝多晴变了,林霁也变了,他们之间就像化掉又凝固的麦芽糖。
林霁:“多晴,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祝多晴执拗地偏过头。
陈招兰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转了转脖子先回去休息了,这几日为了照顾向书缘,公司都没怎么去。
陈招兰离开后,祝多晴脸立刻臭起来,看林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干脆闭眼靠在沙发上,问什么都只答一个不。
感觉到温热的身体靠过来,祝多晴又要撇嘴,还未张口就被唇舌堵住了,只余下水声和吞咽声。
等松开的时候,已经面色绯红,眼睛潮湿,祝多晴想骂他,看见林霁浅色带笑的眸子心里突然就松了下来。
“你真的想好了吗?阿姨可能接受不了。”祝多晴软了声音,靠在他怀里,捏着衬衫袖口。
林霁亲吻她的头发,认真道:“嗯,她不会知道的。”
向书缘擅长逃避,只要林霁把她送出去,可以完全不去看新闻,等她回来,事情估计已经过去,林家人会被他送得远远的。
“那我不走。”祝多晴说,“我想陪着你,等事情结束后,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林霁笑了声:“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别笑了,是很认真的事情。”祝多晴仰面看他,漆黑的瞳孔清楚地映照着林霁的样子,她看得有些入神,让林霁觉得无比可爱。
“好。”林霁虔诚地答应,“等事情结束,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听。”
祝多晴下定决心,要将生病的事情告诉他。
林霁第二天就开始安排向书缘出国的事情,向书缘果然又选择了逃避,在安检入口反复回头,要林霁和她保证。
但她也不说保证什么,恐怕心里也清楚林霁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祝多晴问陈招兰想不想见祝方里,自从祝方里生病,他们就没怎么碰过面,陈招兰一个人在国内操持公司,祝方里看似在环游世界,实际被关在医院里昏昏沉沉。
现在祝方里好了,祝多晴还是希望他们能见一面,因为陈招兰的床头柜上,还摆着他们婚礼的照片。
陈招兰犹豫了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地对女儿说:“还是算了吧。”
他应该也不想见她。
祝多晴不忍心见她这般委曲求全,给祝方里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去接陈招兰二人。
祝方里回得很迅速,说他已经到非洲了,会安排助理去接。
祝多晴站在安检口,眼眶发热,她再一次为父母之前的无法调和感到痛苦,于是握林霁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林霁一言不发地搂着她的肩膀,任由手背上那点灼痛逐渐明显。
他们从机场回来,林霁回了公司,祝多晴去工作室处理事情,那套金婚首饰的设计稿已经定好,但还未镶嵌。
那颗二十克拉花式切割天然黄钻,拥有媲美阳光的金色火彩,十分符合祝多晴的要求,但切割得太好,对镶嵌的要求太高。
祝多晴看着电脑里的图纸,电容笔正要落下,视线又模糊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试图缓解晕眩感,但黑暗并不能彻底覆盖大脑,她的脑海被切割成无数大大小的三角形、方形,如果钻石也能这么简单地被切割,她恐怕可以转行去珠宝加工了。
祝多晴想到这里竟然还笑出了声。
笑声混在眼泪里,变得潮湿,江城即将入夏,她却好像回到了N城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