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为首一头体型格外健硕的黑狼仰天长嚎，声音在山林间回荡，惊起无数鸦雀。
顾青云意外地睁开眼。
洞外，竟然来了狼群，拦住了即将进攻的猛虎！
孤虎终究难敌群狼，经过短暂而紧张的对峙，那猛虎不甘地发出一声低沉咆哮，终究还是忌惮狼群的数量与协作，转身悻悻离去。
外面天色渐黑，洞穴口，亮起了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如同漂浮的鬼火，显得格外可怖。
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顾青云心头一沉，握紧了顾凌云略微颤抖的手。
难道今日，注定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殒命之时吗？
出乎意料的是，狼群并未立刻发起攻击。它们盘桓在洞口，时不时发出几声嘹亮的狼嚎。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而狼群竟如同接受到了无声的指令般，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道挺拔健硕的身影，逆着洞口投来的微光，稳步踏入了山洞。
来人看起来年轻，眉宇间却带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锐利，墨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周身散发着如同山野头狼般危险而原始的气息。
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昏暗的洞内快速扫视一圈，目光最终精准地落在了狼狈的顾家兄弟身上。
一道微凉的声音响起，在山洞里微微回响：“还没死就好。”
*
夜色笼罩下的野狼寨，灯火摇曳，气氛紧张。
顾凌云躺在简陋的床铺上，已然昏厥。他的腿伤势严重，伤口处红肿不堪，甚至开始化脓，半夜里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吓人。
顾青云守在一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哪怕是现代，受伤感染，也是一件麻烦事，更不要说在条件简陋的当下了。
给顾凌云诊治的，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医者，动作麻利，神情肃然，但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显然并非山寨中人。
他姓沈，名砚辞，原是来虎跳山采药，不慎误入了野狼寨的地界。幸而野狼寨轻易不伤人命，见他懂医术，便将他扣留下来。自此，寨中但凡有个头疼脑热或跌打损伤，都来找他。
二当家凌凡在一旁焦躁地踱步，嘴里不住地絮叨：“你必须把人给治好了！治不好，你也别活了！”
沈砚辞本就因为失去自由心气不顺，闻言更是恼羞成怒，猛地抬起头狠狠瞪着他：“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老子！”
“你！”凌凡气得瞪圆了眼，“你以为老子不敢？！”
“够了。”顾青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他扫过沈砚辞和凌凡，眼神锐利如刀，“我阿兄的性命，不容任何人拿来赌气。”
沈砚辞对上那双眼睛，莫名地感到一股压力，到了嘴边的反驳话语咽了回去。他悻悻地一甩袖子，重新俯身处理顾凌云的伤口，嘟囔道：“算了，医者父母心，我才没空跟你计较！”
凌凡被噎得咬牙切齿，却终究没有真的对沈砚辞动手。他也明白，这两个书生，关系着虎跳山所有人的性命。
他们活，虎跳山的人才能活。他们若是有什么意外……凌凡不敢往下想。
顾青云冷眼旁观，察觉凌凡身上并无实质杀气。与那位救下他们的大当家凌野相比，这位二当家凌凡，言行举止朴实得更像是山脚下辛勤耕作的农户。
一个年近三十的朴实汉子，坐着野狼寨的第二把交椅，却被凌野那个一把手恭敬地称作“大哥”，这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后来，顾青云才从沈砚辞口中，拼凑出背后的真相。
原来，凌凡的父亲便是当年被害的老寨主。当年老寨主捡到凌野时，凌凡已经十来岁。
凌野几乎是被凌凡一手拉扯大的，说一声长兄如父也不为过。
后来，当时的二当家谋反，杀了老寨主。凌野侥幸逃脱，遁入深山，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葬身兽腹。
那谋反上位的二当家留下凌凡一命，并非出于仁慈，而是为了肆意折辱他，将他当作畜生一样戏弄嘲笑。
整整两年，凌凡吃着泔水，睡在马圈，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与凌辱。
直到凌野再次杀回，手刃叛徒，重整野狼寨。
凌野心中，养父之恩重如山，养兄之情深似海，他本想将寨主之位奉还给养兄，但凌凡深知自己能力有限，绝非做寨主的料，心甘情愿推举凌野为首。
除了养父，最重要的便是这位将他带大的养兄。于是他乖乖听话，接管了野狼寨，却执意让凌凡坐上第二把交椅，并且凡事都愿听取凌凡的意见。
自此，凌野主外，掌管山寨防卫与对外事务，凌凡主内，打理寨中日常与农耕生产。
兄弟同心，竟将野狼寨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们虽偶有劫掠过往商队，但更多时候是靠山吃山，不仅狩猎，还在野狼寨附近开垦出片片良田，自给自足。
受他们影响，虎跳山中好几个寨子也渐渐摒弃了纯粹的打家劫舍，学会了耕种狩猎，日子趋于安稳。
若不是黑豹子那帮蠢货利令智昏，惹下这泼天大祸，假以时日，这虎跳山，或许真能成为一片远离外界纷扰的世外桃源。
只可惜，如今官兵压境，这片难得的平静，已被彻底打破。
*
沈砚辞帮顾凌云处理好伤口，已近黎明。
顾青云被绑数日，又在密林中奔逃，早已精疲力竭。此刻他双眼布满血丝，却还是强撑着守在一旁。
“我哥怎么样？”顾青云沉声问道。
沈砚辞一边洗掉手上的血迹，一边开口：“暂时死不了，但是能不能活，也要看命。”
见顾青云神色冷凝，沈砚辞叹了口气，继续说：“他这种情况，若是有上好的人参灵芝吊着元气，或许还能撑过去。可这深山老林里，哪来这样的条件？”
他是挖了些药材，但是年份品质，都远远不够。
偏偏顾凌云的伤势严重，不宜搬动。万一途中伤势恶化，那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顾青云立即看向凌凡：“带我去见大当家。”
凌凡怔了一下，竟真的转身带路。
*
凌野的住所并不豪华，只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
黎明时分，凌野已经起身，正在院子里练刀。他赤着上半身，结实的肌肉在晨光中绷紧，每一刀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就如他这个人一样，带着野性的凶狠。
见到凌凡带着顾青云走来，凌野收刀而立，气息平稳。
顾青云拱手：“大当家，在下有事相求。”
凌野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顾青云道：“请帮在下送信下山。”
他已从凌野口中得知，山下已被官兵团团围住，舅舅和书院院长想必都在山下。
顾凌云现在不能挪动，无法立即带他下山求医，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山下取药上来。
顾青云深知凌野救他们的用意，立即补充道：“我会在信里写明，所有事与野狼寨，不，是与虎跳山其他寨子无关，绝不会寻仇报复。”
凌野思索片刻，看向凌凡：“大哥，把黑风寨的人一并送下去。”
这是要将罪魁祸首交出去了。
凌凡点头：“好。”
山寨里没有纸笔，顾青云在竹简上飞快地写好信，并列明所需药材，郑重地交给凌凡。
“我阿兄的性命，就拜托二当家了。”顾青云目光恳切，语气沉重。
凌凡接过竹简，却觉得这小小的竹简有千斤之重。
他心知肚明，若是顾凌云平安无事，一切都好商量，若是有个好歹……
不仅是黑风寨，只怕整个虎跳山，都难逃一劫。
*
虎跳山一带隶属黎阳县管辖。
黎阳县令李忠此刻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宁王亲自驾临黎阳，竟是为了两名被绑的学子。
“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竟敢跑去姑苏，绑了寒山书院的学子！”李忠在心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帮匪徒千刀万剐。
他是去年才来黎阳上任的。那时野狼寨已是山中群寨之首，各寨皆听其号令，承诺不再侵扰山下百姓。因此李忠这一年多来，官当得还算安稳。
他已年近花甲，本想着再熬几年便能安然告老还乡，谁曾想竟会出这样的事！
如今宁王亲临，连金陵太守、姑苏刺史，以及两地的都尉与守备军也一并随行。李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贵人齐聚一堂！
卢大人的嫡长子竟也不顾高烧，坚持跟来了。
宁王都忍不住劝他：“云笙，有本王与你父亲在此，定会救出逸尘和怀瑾，你且回去歇息罢。”
卢屹双颊烧得泛红，神色却异常坚定：“不见他们平安归来，学生实在无法安心。”他未曾说出口的是，若逸尘与怀瑾真有不测，他也没脸独活了。
卢湛河拍了拍儿子的肩，沉声道：“放心，为父定会将你两位表弟安然救回。”
此时，李忠才恍然明白，被绑的那两名学子，不仅是宁王的爱徒，竟还是卢大人的亲外甥！
这可真是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