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六里弄的说书先生李滚，早就被绑了来。他是黑风寨放在山下的眼线，平日里扮做说书先生，在酒肆饭馆打探消息。
一顿板子下去，李滚什么都交代了：“是黑豹子！是黑风寨的黑豹子绑了人！不关小的事啊，大人饶命啊！”
没人在乎一个啰啰的性命，卢湛河命人将人拖了下去。
得知顾家兄弟的下落，卢湛河立即调兵遣将，准备围剿黑风寨。
为了防止山里的寨子联手，官兵如潮水般涌向虎跳山，将各个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就在这时，山道上却突然出现了几个身影，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凌凡，而他身后被押送着的，正是一脸死气的黑豹子与他寨里那些啰啰。
距离很远，凌凡便举起手里的竹简大喊出声：“在下奉顾青云顾公子之命，前来送信的！”
听到顾青云的名字，宁王急忙喝止了正要射箭的官兵：“住手！”
卢湛河立即派人上前将凌凡手中的竹简接了过来。
卢湛河只扫了一眼便确定：“是怀瑾的字。”
他一目三行看完，面色微变，看向宁王：“逸尘重伤，速速派人去找大夫！”
黎阳县内数得上名号的大夫，全都被“打包”送上了野狼寨。
随行的还有县里能搜罗到的所有上好药材。
黎阳虽是小县城，却不乏富户。听闻宁王殿下急需药材，个个争先恐后地献上家中珍藏，盼着能与这位贵人结个善缘。
宁王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凡是送来的药材一律照单全收，悉数送上山去，更命人快马加鞭，前往金陵接苏太医前来会诊。
顾凌云因伤口感染持续高烧不退。从山下来的大夫们踏入这匪寨，个个战战兢兢。沈砚辞看不下去他们畏手畏脚的模样，将人赶出门外。
凌凡索性命人将那几个大夫送下山去。大夫们如蒙大赦，几乎要对沈砚辞磕头谢恩。
好在送来的药材充足，经过沈砚辞一天一夜的全力救治，顾凌云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待顾凌云换完药安稳睡去，沈砚辞才推门而出。他一边净手，一边打量着顾青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意味深长：“再这么熬下去，你比里面那位更需要我诊治了。”
顾凌云高烧这几日，顾青云几乎未曾合眼。此刻他眼下一片青黑，原本俊秀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薄唇失了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
顾青云却无心理会他的调侃，对着沈砚辞郑重施礼：“沈大夫救命之恩，怀瑾没齿难忘。”
见他如此郑重，沈砚辞也收起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连忙扶住他：“何必说这些见外话，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
顾青云勉强扯出一抹浅笑，正要开口，却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黑，随即人事不知。
待他再次醒来，已是次日黄昏。卢屹守在他榻前，眼眶泛红。
“云笙兄？”顾青云诧异，“你怎么会在这？”
卢屹连忙扶他起身：“若不能亲眼看着你们平安，我实在无法安心。”
他未曾明说的是，自己是瞒着父亲和院长，独自偷偷上山的。
虎跳山地势复杂，卢屹果然迷了路。幸而遇上了进山打猎的凌凡。
好在先前凌凡下山送信时曾见过他一面，这才将他带回了野狼寨。
“我兄长他……”
卢屹心思聪慧，听他叫顾凌云兄长，便知这几日兄弟之间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想来也是，又是被绑，又是虎口逃生，兄弟俩一起历经生死，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放心，逸尘已经醒了，刚服过药。”卢屹满目自责，若不是因为他，逸尘何至于受这般苦楚？怀瑾又怎会憔悴至此？
“院长已派人去接苏太医，不出两日便能赶到。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免得苏太医还能照看两个。”卢屹掩下心中哽咽，故作轻松地说道。
他端来桌上温着的小米粥，顾青云顺从地接过。
用过粥后，二人一同前往隔壁探望顾凌云。
顾凌云正醒着，见顾青云进门，兄弟二人目光交汇，一时相顾无言。
短短数日，兄弟二人历经生死磨难，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卢屹心思通透，看出兄弟二人有话要谈，体贴地借口要去帮沈砚辞备药。
待屋内只剩兄弟二人，顾青云方才开口：“你先前所说，可是真的？”
顾凌云知他问的是父亲被顾明轩所害一事。
沉默良久，顾凌云低声道：“虽无确凿证据，但八九不离十。”他顿了顿，继续解释，“当初苏太医为父亲诊脉，断定是中了毒。而父亲病发前，最后去的地方正是顾明轩府上赴宴。”
父亲从顾明轩府上回来，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热。当时只以为他是感染了风寒，并未想过是被人毒害。
顾明舟去世后，顾明轩的种种行径，更是让顾凌云确信，正是这位叔父为夺家主之位，不惜对亲生兄长下了毒手。
顾青云凝视着顾凌云苍白的侧脸，声音很轻：“所以父亲过世后，你才那么着急把我赶出顾府。”
他顿了顿，目光清明：“是因为你察觉到了凶险，不愿让我留在那是非之地？”
顾凌云闭上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良久，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那时我虽无实证，却已觉察府中暗流汹涌。”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父亲去得突然，顾明轩又步步紧逼，我只是不想……我们两个都困在这里。”
顾青云垂眸静默了许久。
“兄长好意，怀瑾心领。”他声线平稳，却在尾音处泄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情绪，“只是，兄长日后……顾好自己即可。”
顾凌云闻言亦沉默良久，最终只化作喉间一声低低的“嗯”。他早已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弟，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他的沉静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城府与力量。
顾凌云方才喝药的时候，已从沈砚辞口中得知，就在这几日间，顾青云已与凌野谈妥了条件。
顾青云会说服宁王与卢大人，若虎跳山各大山寨自此不再劫掠，便由本地官府助其转为合法生计，允他们开荒耕种、入山捕猎。
过往种种，既往不咎。
此议一出，便得了虎跳山绝大多数寨子的响应。这些沦落草莽之人，多半是为生计所迫，如今既能重归田园，堂堂正正做个安分良民，自是求之不得。
纵有少数人心有不甘，却也慑于凌野之威不敢妄动，另有黑风寨的前车之鉴赫然在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步其后尘。
这个决议就这样顺利通过。
*
三日后，宁王派来的护卫一路护送苏太医上了山。
苏太医带着药童径直往顾凌云的住处去。那药童低垂着头，一身素净布衣，正是悄悄扮作男装的苏挽月。
顾青云早已候在门外，身旁站着沈砚辞。
见人到了，顾青云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辛苦苏太医远道而来。”
苏太医抬眼打量眼前的青年，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在云州时也曾见过这位顾家小公子，记忆中却虽远不如如今夺目。
眼前的青年，眉目如画，姿容出众，偏偏气度沉着，不见半分轻浮。这般品貌，当真举世无双。
苏挽月安静地立在爷爷身后，也悄悄抬了眼。看清顾青云面容时，她微微一怔。这人……生得实在好看。不过她心中澄明，并无杂念，只是纯粹欣赏地看了一眼便又垂下了眼。
顾青云未多寒暄，侧身将人请进屋内。
苏太医仔细查验了顾凌云的伤处，手指在几个关键位置按过，沉吟片刻，竟转向沈砚辞，眼中带着赞许：“处理得极好。创口清理得干净，固定也得法。若非如此，这条腿怕是早保不住了。”
沈砚辞面色如常，只微微颔首：“苏太医过奖，分内之事。”
他的语气平淡，但那微微挺直的背脊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却瞒不过身旁的顾青云。顾青云心中了然，这位沈大夫表面谦逊，心里怕是早已得意起来了。
“只是，”苏太医话锋一转，“伤及筋骨，单靠汤药外敷难以尽复，需辅以针灸，疏通经络，激发生机。”
此言一出，沈砚辞和顾青云都以为要由苏太医亲自施针。却见苏太医转向身侧的药童，点了点头。
苏挽月不言不语，净手后取出一套银针。她动作不疾不徐，下针时却稳准迅捷，指尖轻捻，银针便精准刺入穴位，深浅得宜。整个过程，苏太医只在旁静静看着，眼神里没有担忧，反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
待最后一根针稳稳落下，苏挽月才轻轻舒了口气。她转向苏太医，声音轻柔：“爷爷，好了。”
苏太医上前复验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确定顾凌云伤势稳定，能够承受短途颠簸后，他当即决定带其下山继续治疗。山寨条件终究简陋，于长期养伤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