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

    贝拉特里克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维达·加尔了。听纳西莎说,她现在在美国应该过得还不错。

    “这样吗?”她有些愣愣地回答,“还有吗?”

    “我和卢修斯前几年见过她,她主持一间麻瓜教堂,与美国巫师应该没有接触过。”

    某个词令贝拉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一下,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之后,纳西莎就安抚她先在往日的屋子里住下,这个房子她仔细打扫过,因为拿不准是否应该把加尔的东西全部收走,就干脆把所有小东西都换了一批,对贝拉的说法是:旧物都被放去古灵阁了。

    贝拉特里克斯晚上就一个人留在房间,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拉开壁橱。在八一年夏天,因为听说某地的百合花会带来好运,加尔高价从教会手上买了一束带回来。贝拉总是觉得此事不靠谱,但是在加尔把花朵插进瓶子里放进她房间时,贝拉仍然记得每天换水。

    后来花有些枯萎了,她就收进橱子里,并不想扔掉。如今十多年过去,花瓶仍然在里面——大概是纳西莎一个人收拾的缘故,壁橱并没有被打开,里面满是灰尘,还有已经变得脏兮兮的花瓶和百合孤零零的枝干。

    令人惊诧,这株花竟然仍有一部分留在世界上。

    于是,贝拉的手指伸进去,拿出黑黝黝的那一节草棍,一行眼泪就从她脸上流下来。她用嘴唇去贴了贴花茎,这双嘴唇已经有十余年没有与除主人之外的人的皮肤接触过,干涩且布满皱纹。

    大约是哭累了,她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过去,直到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无法确定这十几年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走在一条野兽出没的路上,走到精疲力竭后便不管不顾地倒头就睡,不知道究竟是祈祷明天能够顺利醒来赶路,还是暗中期待野兽咬断她的喉咙。

    在黑魔王召集的食死徒里,贝拉并没有见到加尔。她心中高兴又不高兴。

    一方面觉得加尔放弃黑魔王,那么大约也是放弃她了;另一边又隐隐觉得她确实不应该回来。所有人都有一种预感,他们正走在毁灭的道路上。

    纳西莎叫贝拉做好帮助黑魔王劝说加尔继续回来效忠的准备,她说:卢修斯告诉我,黑魔王十分希望得到加尔这样的助力,如果不能,他也不希望加尔和他闹翻。所以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让她回来,贝拉,你要想清楚应该怎么做。

    大概是早晨九点钟,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灰白色夹克的女人带着箱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只小狗似的羊。她步履轻快,脊背挺直,脸上带着一副像是永远都不会褪掉的微笑表情。

    贝拉走出房间与她对视,她说:“咦,你竟然已经出来了么。”接着,她像是毫不在乎似的去厨房找自己的杯子,然后小声责怪纳西莎把一切都收拾走了。

    她对贝拉说:“一起下去吃早饭吧,我的所有东西都被收走了,等会还要买新的,真是麻烦。”

    贝拉跟着她下楼,她们开车去以前经常过去的咖啡馆,结果发现这里早就变成服装店了,加尔摸了摸后脑勺,又绕去另一家。这里的牛角包味道不错,如果也关门的话,那就只能去便利店买东西了。

    与贝拉预想中的久别重逢很不一样,加尔就这样平静地走回来,然后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

    她为什么能这样呢?

    她凭什么这样呢?

    “维达,”贝拉对她说,“你愿意和我登记结婚吗?”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由分说的力量朝她压来,贝拉感受到一股剧烈的心跳。加尔脸上笑容未变,她虽然不相信预感,但是人对于自身和亲近者的情绪的感觉,不正是如此吗?

    “不要。”加尔说。她这句话说完时,将报纸又翻了一页,贝拉极安静地等待着,想听听她的理由。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窗边飞过一只金色的燕子,仔细一看,竟然是翅膀处被不知道是什么人泼上黄色的油漆,于是在翻飞见呈现出金色的美丽身姿。贝拉胡思乱想着,伸出手想去扯加尔手里的报纸,但是对方已经先于她一步将报纸整个折起来,放在桌子上。

    “贝拉。”她说,“你回布莱克家吧。”

    贝拉特里克斯愣住,许久之后才不可置信地问:“什么?......为什么?”

    加尔没有说话,她端起桌子上的咖啡杯,一直把它放在嘴唇边上,像是不想回答。贝拉就接着说:“是因为不想和我结婚吗?没事的,没关系的,不结婚也可以的。”

    她嗫嚅着说:“反正我们两个现在也不知道能去哪里登记。唉,我能去哪里呢?”

    这句话里藏着的迷茫令贝拉本人都无法察觉,她早就陷入恐惧的迷雾中,现在,每当她说一句话,都像是会把自己推向更糟糕的境地,但是她又不得不说,因为沉默所带来的结果她也不愿意承受。

    她哭起来,扯着桌子上的纸巾啜泣。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一切都脱离常轨。不过,这只是贝拉本人的直觉,她已经认识到面前人心里暗藏的决心。她是多么了解加尔啊。

    “哦,和你没有关系。我只是回来要做一件事。”加尔放下咖啡杯,就连上面的拉花都没有被弄乱,她说:“你不必参与进来。”

    “为什么我不能知道?”贝拉立刻抓住加尔的手,语气里带有无法抑制的依恋情绪。

    加尔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你可以知道,现在说起来也都无所谓了,贝拉,我要杀掉一个人。”

    “......”贝拉沉默片刻,问道:“是黑魔王吗?”

    她的声音又轻又快,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紧接着,她的眼睛亮起来,像是又找到两人之间的可以互相理解之处般,热情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了。他会毁掉你的生活,是不是?”

    “对,纳西莎和我说过,你在美国过得很好,”她的脸上透露出一股梦幻,像是在想象空缺的那些年的时间般,“黑魔王一定是打扰到你了,我都理解。”

    “维达——”贝拉坐直身子,她将椅子拉到加尔身侧,小声说,“你不可以杀了他,他对你多好啊,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你好,他就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所以才这样做。你不能杀了他,不然你就是忘恩负义。”

    “你让我去吧,我有理由的,我帮你杀了他,你的手上干干净净。你先回去好不好?”她牵过加尔的手,“你看,我的爸爸妈妈都死了,说句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我这个人已经像是一具只能等待死亡的尸/体,老实说,我和死亡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你就让我去吧,我愿意为你做一切事。”

    加尔盯着她,沉默良久,之后摇摇头。贝拉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

    这次商谈已失败告终。贝拉担心加尔会独自一人开车离开,就在她打开车门时立刻挤上去。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回到家。之后,加尔再没提让贝拉回布莱克这样的话,贝拉就提心吊胆地住下来,希望加尔已经彻底遗忘这件事。

    现在,她心底满是杀死黑魔王的念头,甚至暗自计划,希望将一片赤诚之心剖出来叫自己的朋友好好看一看。

    “如果我能因此而死就好了。”

    她时常这样想,如果能够因此而死,如果能够带着黑魔王一起死掉,加尔是不是就不会再觉得她们两人之间存在隔阂。如果她杀死黑魔王,加尔会不会因为无法自己杀死黑魔王,而日复一日地想着她杀死黑魔王的动作,而与她产生无尽的共鸣呢?

    一日,黑魔王单独召见贝拉。

    “我听说加尔已经回到英国,我们还住在一起。她现在怎么想的?”

    一厢情愿的黑魔王发出满怀期待的声音。而贝拉盯着他,忽然笑起来:“加尔愿意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但是并非无偿。”

    黑魔王的表情没有什么意外,他说:“这样啊......这个孩子就是这样,谁也没办法令她保持忠诚,你说是不是,贝拉?”

    黑魔王注意贝拉对他一番话的反应,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到。就像获得某种保障一般,贝拉特里克斯平心静气地沉默着。对于黑魔王而言,这种沉默尽管有些无用,但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现在应该思考加尔想要什么。

    “贝拉?”

    “是......只是,她这次想要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东西。”

    “唉,她总是这样,或许她真正想要什么自己也想不明白。你先告诉她,只要她愿意回来,我们的任何东西都由她挑选。”

    “任何?”贝拉特里克斯脸上浮现出吃惊的神情,她忽然变得有些警惕与抵触,如恍然大悟一般攥紧拳头。“是,我明白了。”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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