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德先开口说:“——回来。”
伊利沙白的脚步僵硬住了,他只好老实站在原地,偷摸从指缝里看蔚德的表情。
她松开倍尔的衣领,让他坐回原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然。
“事实上,我们正好要去找你,伊利沙白。”
蔚德露出一种奇异而同情的微笑,像是撞见一只可怜的小老鼠掉进她早已布好的陷阱中。这让伊利沙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看向倍尔。
可这一瞥只让他感到更后悔。
倍尔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冷冰冰地看着他,像是要用视线把他冻成一座冰雕。
对不起了安那贝尔先生!伊利沙白在内心里欲哭无泪,下次他再也不会坏你的好事了所以能不能别用这种恐怖的眼神继续看他了——
蔚德:“伊利沙白,你曾经说过如果我想对圣殿发动反击,你和你的队伍会随时待命。”
这句话将伊利沙白的注意力唤了回来。
“你的承诺依然有效吗?”她问。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很好。”蔚德语气平淡地说,“我决定发动一场对圣殿的战役。这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次决战。”
“咳咳咳……”
伊利沙白猛地咳嗽了一会儿,才捂着喉咙发问:“呃,对不起?我刚才听的是……决战对吗?这么快?”
“我以为这也是你想要的。还是说,你不想让圣殿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我当然要阻止他们。这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原因。”伊利沙白说,“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蔚德凝视着他的双眼。
“这会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伊利沙白,但我希望你能坚持住。”
等伊利沙白走后,坐在桌边的倍尔才徐徐开口:“他会被一直困在那个身躯里,直到有人来解开那个魔法。”
“你听到了,他说自己愿意。”
倚靠在门框上望着伊利沙白离开的蔚德转身朝圆木桌走来,同样坐下。现在她和倍尔隔着一张桌子对视。
倍尔只是凝视着她,像是对伊利沙白的事不感兴趣。半晌,他忽然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是那个时刻?”
蔚德看到了韦德的记忆,可倍尔什么都没有。他只能靠现有的证据和迹象去推测。
倍尔很聪明。他一定猜到了一些。
说不定他正在逐步向真相靠拢。
“你可以认为是一种直觉,一种能力……无论如何,那个时刻会被选中。”蔚德说,“到那时,伊利沙白会等来他应该等待的人。”
倍尔点点头,忽然追问:“我可以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这问住蔚德了。从韦德现有的记忆来看,她需要伊利沙白配合她蛰伏到八百年后,可她也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
并且,蔚德还暂时不想让他知道韦德能看到关于未来的预言。
倍尔应该不知道预言吧?
更让她至今没有找到合理解释的是,她和安纳遵循了预言来到初代魔女时代,可为什么倍尔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存在的原因,从一开始就很模糊,也很危险。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蔚德说。
“好的,我只是随口一问。”倍尔态度随意轻松,看上去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
但她又觉得那里不太对劲。倍尔曾说伊利沙白是两人共同的朋友,他甚至还清楚现在的伊利沙白没见过魔巫人。
现在的伊利沙白没见过,意思是说他将会在未来见到?
而且倍尔还在暗示他是从伊利沙白那里了解到的有关魔巫人的情报。
蔚德感到喉咙一阵发紧。
——该不会,伊利沙白在等的那个人,是倍尔?
倍尔居然也是预言的一部分吗?
一瞬间,蔚德差点产生动摇和混乱。她甚至在想这个预言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因为这实在太过滑稽可笑。
关系到魔女存亡的预言,怎么可能涉及到一个圣殿的圣子?
可这一路走来,倍尔就像是一道无处不在的影子,盘踞在她生活的暗处,以及她行走落下的每一个脚印。他参与太多了她生活中的细节,甚至还因为某种奇怪的联系不得不与安纳共用一具身体。
蔚德忽然意识到,也许她应该重新衡量倍尔这个人的存在。
他的出现,就像是给原本清澈透明的水面覆盖上一层模糊而变幻的雾气,让所有一切都变得不再那样明晰。
说到底,为什么他会紧追纠缠她不放?
一个圣子,怎么想都不会对身为魔女的她产生那种不该有的念头。
倍尔,真的是神为圣殿选中的代言人吗?
当这个想法和猜测一旦出现在脑海,它就像是深深扎了根,仿佛着魔似的越来越茂盛庞大,让蔚德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思考原因。
而这次,在韦德的记忆再一次进入蔚德的梦境时,她看到了更多。
“……韦德。文森特已经走了。”
安那贝尔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向那个人在小屋里疯狂翻找文森特生前用过的物品。他的表情依旧柔和,可眼底悄悄藏着一点担忧和阴郁,它们被掩饰得很好,旁人完全看不出来。
“韦德。”
他不得不走到韦德身后,再次出声提醒。“你需要帮助吗?”
“什么?”韦德茫然地抬头,这才发现安那贝尔站在她身后。“哦抱歉,我太专注了。”
“你在做什么?”
安那贝尔细细地观察她手里的东西,发现都是一些衣物、笔记和梳子等等。可见文森特的生活十分朴素。
“我无法再返回静水城寻找文森特的遗体,而且,以我对圣殿的经验,他们只会放火烧掉所有与魔女有关的一切。这样我拿不到她的遗体。”韦德擦去额前的一层薄汗解释道。“但如果有个人物品,而且数量越多,魔法成功的概率就越高。”
安那贝尔迟疑地念出他的问题:“魔法……你是指什么魔法?”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去,她太年轻了,安那贝尔。”韦德抬头看他,认真地说道。“她本该有一个幸福的人生,爱她的母亲和姐妹环绕着她,她不必担忧死亡会降临。”
韦德:“我希望文森特能有一个圆满幸福的转世。”
安那贝尔皱起长眉。“……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魔法。这是可行的吗?它是否需要支付什么代价?”
如果这种魔法真的存在,那么那些死去的魔女岂不是都可以“复活”?
安那贝尔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么做会让韦德付出极其昂贵的代价,甚至是她本人的生命。
韦德摇摇头。
“我说过了,这种魔法并不是百分百成功的。如果有本人的遗体显然是最好的,然而我手里没有。我只能尽可能多地收集她的遗物来增加成功率。哦对了,因为我算是和文森特关系紧密的人之一,所以由我来施展这个魔法也会让成功的几率大大提升……”
安那贝尔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韦德,你确定它不会伤害到你对吗?”他说,“比如需要你支付一部分寿命来换。”
韦德怔了一下。“不,当然不会。”
“然而凡事皆有代价,它应当会索取高额的报酬。”安那贝尔蹲下身来,紧盯着她问。“告诉我,是什么?”
在他视线的压迫下,韦德维持不住自己的沉默。她别开脸颊看向其他地方。
“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安那贝尔用双掌把她的脸扳回来,语气强硬。“我有权利知道你隐瞒了什么,尤其是和你本人相关的事情。韦德,你答应过的。”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韦德轻声说:“……我的存在会被世人彻底遗忘,没人会记得我。”
安那贝尔捧住她脸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收紧,好在韦德的目光让他及时收住了力气。
如果不是了解韦德的性格,他差点以为她想要借此甩掉自己。
“也包括我?”安那贝尔问,“我也会忘记你吗?”
韦德本来想点头,但在看到他可怕的表情后又犹豫了,最后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
安那贝尔做了一个深呼吸,压抑住内心翻腾的剧烈情绪。还剩下的那点理智提醒他千万不能吓到韦德。
他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得轻缓一些,好让自己听上去没有那样的阴郁低沉。
“韦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会遗忘你?我不想这样。”
安那贝尔的蓝眼睛像是一片阴蓝色的忧郁海洋。“我一定要记得你,拜托了。”
——你永远别想甩脱我。我会记得你,永远。
韦德在他双掌中垂下眼眸,她冥思苦想。“也许我们的契约可以代替我指引你。”她说,“契约让我们彼此之间产生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关系,这是极为特殊的关系。虽然我还无法看到事情的全貌,但如果真的有什么办法,那应该只能在契约上找到。”
安那贝尔的双手放松了一点。
“啊,是的,我们之间还有契约。”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梦游般的飘忽和悠然。“这很好,我喜欢这一点。”
韦德抿了抿嘴唇。安那贝尔的状态有些让人担心,所以她没有说出更多。比如——
她并不确定这份契约等到八百年后还会以何种形式存在。尤其是,当她和安那贝尔都必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生活的情况下。
“是的,你和我不是还有契约吗?别担心。”韦德安抚道,她抓着安那贝尔的双手,慢慢将其从自己的脸颊上拿开。
安那贝尔始终顺从地望着她。
“你看,我觉得这其实是个好机会。”韦德温和地说,“因为我的负伤,现在不是一个和圣殿决战的好时候。正好利用这点,我可以逃脱他们的监视,将希望的种子留到未来那个时刻。我还会留下预言,以保证魔女集会的发展也不会有太大偏离。”
“你已经有计划了,韦德。我能看得出来。”安那贝尔温顺地用那双带着些许湿润的蓝眼睛凝视她。“那么能把计划的全部都告诉我吗?”
韦德怔住。
“我需要知道,我是否真的在你的计划里。以及……我究竟在多么重要的位置上。”
他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