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人证

    周以以在李暄不容置疑的迫使下将一整壶酒都吞下了肚。不过一会,热烫就灼烧到了面上,脑子也昏昏沉沉,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晃动为许多浮游的鎏金碎影,交叠不清。

    “不、不行……”周以以觉得头重得厉害,就快要倒在桌上睡过去,但就在这时被李暄一把揽过了腰,紧抱在怀里。

    “桌上都是碗碟,你想睡进菜汤里吗?”她半是嗔怪道,又倒了一杯清水,亲手喂给她醒酒。

    冰冷的杯沿压在软唇上,使周以以微微清醒过来,她以为杯里还是酒,一哆嗦就往后闪去,而李暄依旧不依不饶地压了上来,水洒出杯外,顺着下颚流进衣领深处。

    “啊……泼了。”李暄不禁蹙起妩眉,也没有责怪,反而不嫌脏污地伸手在她脖颈处轻擦,宛若温柔似水的贤妻良母一般。

    坐在一旁的六公主驸马看了如此场面,恭维笑道:“两位真是恩爱。”

    李暄嫣然一笑。而周以以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昏沉中有冰冷的指尖在自己颈项上的皮肤间缓缓摩擦,如蛇信子舔过一般,令她周身一颤,又想起前些日她第一次摸上自己脚踝的触感。

    她忽而有点害怕那双手会骤然收紧,于是乖乖地张开了嘴,将杯中剩余的液体咽了下去。

    ……是水啊。

    冰凉的水划过喉咙,冰凉的手拂过肌肤,双重刺激下周以以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眼前李暄美艳含笑的脸也逐渐能够看清。不明白李暄为何忽然这么反常,明明也没人招惹她。她费劲地转动脑筋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猜测。

    她也来月事了?

    在公主身边呆了这么久她也不知道公主葵水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她的情绪每日如一地稳定,没想到今天会忽然波动。想着她赶紧打起精神头来,决计千万别再惹上她了。

    喧嚣中、欢笑中、舞乐中,时间一刻刻如流水逝去,岁宴正酣,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暖雾与酒气中神智模糊、满脸通红之时,一道沉闷的声响自远处传来,一圈圈漫过凛冽夜空,漫过巍峨皇城,穿透窗纸,掠过倾斜酒盏,直荡漾入每个人的耳边心底,将一切欢声笑语都涤荡地沉静下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那沉闷的钟声在殿中缓缓踱步。

    新的一年降临了。

    不知多久,渐渐钟声在冬夜中消散无痕,殿中却依旧沉在一片浩渺的静谧中,似乎有某种余悸在来客的心中挥之不去,投下一片不详的阴云。

    新年钟响,也意味着守岁筵的结束。

    接下来,便该由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按品级次序向座上的皇帝行辞岁大礼,山呼万岁,为这场浩大的宴席收尾。

    于是理所应当的,所有人再次将目光投向东席的太子李瀛,这个头,还需他来起。

    然过了许久,李瀛也迟迟未有起身。整个大殿陷入死寂,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不知出了什么情况。

    见此状况,仇明面色不悦地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不上前来辞岁?”

    而李瀛却微叹一声,苦恼地作出解释:“孤本为父皇写了一首祝辞,可念完需要些时候,恐殿外的禁兵等不及,所以正在心中删繁就简呀。”

    说着,他目光掠过仇明、掠过郭仁璟、掠过几个参与暗查的中间党人,他的态度虽这样温和有礼,看在那几人眼里无异于赤.裸挑衅。

    “你!”郭仁璟被他激怒,没想到他们这次是奉圣旨秘密行事,却还是走漏了风声让萧家知晓,这使他唯恐夜长梦多,于是冷冷笑道,“臣本想待辞岁之后再与殿下您明谈,既然您这样着急,那臣等也不再耗费时间了。”

    语罢,他一招手,殿外数十位身着明光铠、头戴红缨兜鍪的羽林禁军就如潮水涌了进来,手中寒刃反光间将宴上宾客都吓得变了脸色。

    见他们将自己团团围住,李瀛不禁困惑地挑眉:“郭大夫,不知孤所犯何事,竟需您如此大动兵戈?”

    郭仁璟再度冷笑,走至他身前,先是像模像样地躬身致歉:“太子殿下,多有冒犯,臣也是为公行事。”

    紧接着,他便开门见山地道来,装作一副为难的神色:“臣收到一封对殿下的检举,其中控诉您十四年前使用侍读斗斛生所制的丹药谋害陛下,臣本也不信,可经多日查证,实在证据确凿呀。”

    “证据确凿?”李瀛听得他这般言之凿凿,却依旧面无慌色,温和笑道,“愿洗耳恭听。”

    郭仁璟见他这副镇定模样,也明白萧家对今晚将发生的事早有准备。但事已至此,他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将手中牌一张张打出去。

    “臣按检举人所述,在当年您未入主东宫时所居的嘉正殿,搜出了粉末若干。”

    他将一个纸包在掌心打开,展示给满殿瞪大双眼的看客,里头是一些灰白的细末。

    “臣请宫中御医和宫外名医查看,证实其并非治病的药草研磨而成,而是冶自硫磺、朱砂、云母等炼丹之材,毫无疑问出自道士之手。”

    “殿下,当年宫中的道士,可就只有您的侍读斗斛生一人啊。”郭仁璟将第一张牌抛出,而后眯眼静候李瀛回应。

    而李瀛闻言,颔首一笑,不疾不徐道:“孤已搬离嘉正殿多年,谁都可以进入其中,放上粉末。”

    郭仁璟料到他会以此推脱,于是也微笑道:“臣自然有证据证实此粉末来自您的侍读,不然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信口开河。”

    言罢,他将方才呈给仇明与皇帝的黑布盒打开,只见里头装着的,是一本发黄的旧书。

    李瀛见到那本书,平静如水的神色第一次有了些许波动。

    郭仁璟将其中内容大声朗读来,当其朗读到“神智昏聩、动作迟缓”几字时,听众无不面色大变。

    “书中所写‘五魂散’的炼制材料,与在嘉正殿搜出的粉末毫无二致。”郭仁璟见李瀛神情不似方才镇定,心中得意,气势愈发凌厉,将第二张牌打出,“此书的署名是您的侍读斗斛生、亦是从萧府中他曾经的住所寻得,您又要作何解释呢?”

    座上的萧蔺闻言一惊,他怎不知郭仁璟有到府中搜查一事?

    ……可这本书,的确是真的。

    即便如此,他也立即起身,为李瀛辩解道:“一派胡言!臣在府数十载,从未听说有这样一本妖书!郭大夫说是从臣府上搜得,又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郭仁璟等的就是他这质问,于是有条不紊地再度拿出一张纸条,笑道,“这可是您的孙女,为臣寄来的呢。”

    看见纸上字迹,萧蔺不禁手为之一颤,想起之前答应将那后院借给无理取闹的萧绘梅当练武场的事,顿时一股悔恨与恼怒涌上心头。

    不远处正看戏的周以以听到这顿时也着急起来,他们说得好好的,怎么把萧绘梅给牵扯进来了?……这张纸可是她们伪造的啊。

    没想到萧蔺竟然对自己的孙女漠不关心到连她不识字都不知道,周以以这会心急如焚,又怕将公主拉入火坑无法出声。

    “……郭大人。”

    就在一片静默中,有人出了声,出乎意料的,竟是方才领羽林军入殿的将军苏翎。

    “萧绘梅她……并不识字。”苏翎犹豫着,最终还是说道。

    他并不想参与到这场棘手的政变中,但他实在无法忍受萧绘梅被人诬赖上不公的罪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萧蔺,他本为这意料之外的情况而额前冒汗,听苏翎竟为自己说话,想必是之前李灏与苏家打好关系的缘故,于是心中大喜,连忙顺着说道:“是啊!梅儿根本不识字,怎可能写出这张字条给大夫?郭大人莫不是被奸人所骗了啊!”

    郭仁璟本以为自己已将萧家人逼至绝境,没想到竟横生如此变故,不由得一惊,向东席看去,却见提供给他这纸条的人也面色惊疑,似亦不知背后玄机。

    这回沉默的倒变成了郭仁璟。

    见扳回一城,李瀛放松了绷紧的面容,十分大度地摆手道:“既然是误会,郭大夫还是将精力花在寻找那诬陷之人上为妙。”

    “正是如此。”萧蔺也立即笑道,“治罪讲究一个人证物证齐全,郭大人既无人证,物证也错漏百出,要如何令人信服呢?”

    郭仁璟被他们这样接二连三地裹挟住,事情已经完全脱出计划之外,不免心中焦急,却不知该不该打出这第三张底牌。

    还是说,就这样顺阶而下、不了了之呢?

    而显然有人无法忍耐他的犹豫,替他将最后一张牌抛了出去。

    “谁说无有人证?岐王殿下便是人证!”

    一道娇柔而坚韧的嗓音划破躁动的麟德殿,众人皆心中一惊,向那忽而站起的人看去。

    可谁也没想到,出声的竟是那默默无闻的定阳公主李昀!

    “你!”

    李灏闻言暴起,不可置信地指向她,面色因愤恼而涨得通红。

    明明她说的是绝不会将他牵连进来,怎么如今却背信弃义!

    而李昀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对殿中众人冷笑道:“臣的长兄岐王李灏,可是于十四年前亲眼目睹了太子给父皇下药之事啊。”

    “哦?岐王竟亲眼所见?看来此事,确实不止是奸人杜撰这般简单。”此时又听一声威严的轻笑,竟是高座上的太后。

    她虽也知晓皇帝派人暗查之事,但并不悉全貌,故而方才一直沉默不语,静观其变。如今见事态已到了一团乱麻的地步,那她也是时候出场,坐收渔利了。

    不管皇帝与萧家在互相算计什么,也不管当年真相到底是不是太子所为,她只知道自己隔岸观火,若能趁势扳倒太子扶相王上位,可就是捡了一个天大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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