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无能。这些刺客皆身穿普通的夜行衣,使用的兵器也很普遍,刺客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毫无指向。微臣派去监视北宫大丞的人回来报,中秋那天晚上,酉时,他先是与阖府家眷一起用了晚膳,戌时,去了新纳的妾室院里一起赏月、吃酒,亥时,便回屋休息了。
“是北宫大渊!一定是北宫大渊!”永成帝眯着猩红的眼睛,咬牙切齿道。
“孤当时就该叫虎贲卫进来砍了他。是孤一时心软,害了皇后。”
“皇上,机枢阁送来一封密报。定坤关有异动,乌斯瀚已于日前无诏潜入中都,正藏匿于城内最大的青楼清歌妙舞楼内。”
“他可带兵?带了多少?”永成帝警觉地追问道。
“根据密报,他是一个人来的,定坤关守军皆留在驻地。臣得知,乌斯瀚在清歌妙舞楼有一相好,他不时便要潜回中都与其幽会。”
“这种时候还敢来回京,真是急色!”永成帝嗤道。
他沉吟片刻后:“十几年前的镔铁旧案,也该跟他们算算了。”
范诤有些担忧:“皇上,咱们已经失了一次最好的机会。如今北宫大渊怕是已经做了准备,微臣担心,不能一击而中。”
“孤不管!孤要他死!”永成帝咆哮着,反问道:“你怕了?”。
皇帝为仇恨所困,早已失了理智。范诤虽忧心忡忡,仍俯首拱手道:“微臣愿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听凭皇上调遣。”
“盯好定坤关。叫中都府防军做好准备。”永成帝犹疑片刻后,终低声补充道:“若到万不得已时,可叫南伯青松来勤王。”
是夜,范诤带着中都府衙一众衙役,围了清歌妙舞楼,把乌斯瀚从沉鱼的被窝里面揪了出来。听说,他力大无穷,十几个衙役一起冲上去都压不住,皆被他甩开,后来中了涂着狩猎野兽时用的迷药的箭,才俯首就缚。现下,他正被五花大绑吊在中都府衙的牢狱里,范诤正在审问他。
牢狱阴冷潮湿,空气中混杂着炭火不完全燃烧的烟熏味和血腥味,时不时传来受刑犯人鬼哭狼嚎之声。
“乌将军可知,边关守将无诏擅离职守入京,乃是死罪?”
“乌斯瀚知罪,还劳请范大人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几句,看在几十年驻守边关辛劳的份上,免了末将的死罪。”乌斯瀚臊眉耷眼地恳求道。
“乌将军驻守定坤关几十载,可听说过十九年前朝野震惊的镔铁失踪案?”
乌斯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还是答道:“此案当年震惊朝野,末将自然听过。”
“乌将军若是愿意供出幕后主使之人,圣上或可考虑免将军一死。”
乌斯瀚佯装惊道:“幕后主使之人?什么幕后主使之人?范大人说什么,末将听不明白。”
“二十四年前,将军还是定坤关的一位塞尉,当时的定坤关副将刚直不阿,却因为粮仓失火而丢了性命。而后,将军便成了副将,从此平步青云,是也不是?”范诤仿若讲故事一般,将一桩永寿帝年间的秘事娓娓道来。
乌斯瀚吓了一跳,已历经三朝天子,他本以为自己那些龌龊事,早已随着时光流逝无人知晓了。如今被范诤说破,顿时面如菜色。
“你怎地知晓?此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军不该小看机枢阁的能力。”
“你欲怎样?”乌斯瀚发指眦裂道。
“明日,本官将奉圣命公开审理镔铁案,本官要你在公堂之上把幕后指使之人供出来。”
乌斯瀚踌躇良久,终究无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垂下头来。不供出来是死,供出来亦是一死。
累了一天,范诤回到家中时,夫人早已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二人吃过,又温存了一番,范夫人要他给未出世的孩儿取个名字,他也取了。
第二日,范诤起床,已是卯末。平日,他卯初便要起身去往官衙。昨夜,夫人不知为何,比往日热情了许多,连带着他也起晚了。
范夫人也起来,服侍他洗漱、更衣、用了早餐,临出门前,又黏着他迟迟不肯放他出门。眼见便要迟到,范诤只得好言央她放手,保证今夜定会早些归家。范夫人这才不情愿地松开手,替他带上官帽,又替他理了理腰带,娇声道:“今日,夫君非要出门?”
“食君之禄。夫人向来识大体,今日怎端地如此粘人。为夫保证,今日公事一毕,便速速赶回来陪夫人可好?”
范夫人听罢,略显失望的低下了头,眼中眸色灰暗,却还是携着范诤的手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口,目送他上了马车后,才悻悻回去。
中都府,公堂内。范诤端坐于公案后,神色冷峻。公案上悬牌匾一幅,上书“公正廉明”四个大字。乌斯瀚跪在堂下,灰头土脸,衣袍散乱。公堂外,里里外外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啪”,只听一声惊堂木响,范诤开口问道:“堂下何人?”
“定坤关主将乌斯瀚。”乌斯瀚唯唯诺诺地答道。
“乌斯瀚,本官问你,十九年前,震惊朝野的镔铁失踪案,你可参与?”
“末将……,末将……”乌斯瀚支支吾吾地不敢答。
“啪”的一声,惊堂木再响。
“乌斯瀚,你已于昨夜在狱中招供,三年前回京述职时,经北宫翩然引荐,在他的京郊别院,结识了清歌妙舞楼的红牌姑娘沉鱼,从此引为知己,此后时常偷偷潜回中都与其幽会,本官有你的亲笔画押为证。当时,你还是定坤关的副将,从京城回去后,你便升为主将。戍边主将结党营私,是大罪,擅离职守、无诏回京,更是死罪。你若肯如实招供,还有戴罪立功的可能,圣上念你多年辛劳,或会开恩留你一条性命。乌斯瀚,还不速速招供?!”
乌斯瀚吓得抖了抖,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十九年前,镔铁案自仓州发。其实,不止仓州沿海各关,定坤关在案发前五年开始,便已收到大批以次充好的武器。末将奉命,对以次充好的武器不加查验便登记入库,近二十多年来皆是如此。经年累月,大批精良的武器被替换,定坤关士兵们使用兵器,皆是不堪一击的次品。若非定坤关天险,圣上天威慑人,令邻国不敢来犯,恐怕早已酿成大祸。”
“奉命?奉谁之命?”范诤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这……”乌斯瀚心知,不说是死,说也是死,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不肯再说。
“乌斯瀚,莫要负隅顽抗,还不速速招供,早免皮肉之苦。”
乌斯瀚在堂下,害怕地摇了摇脑袋。
“乌斯瀚,你若再冥顽不灵,莫怪本官大刑伺候了。”
“不能说啊,范大人,不能说啊。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啊,范大人。”乌斯瀚跪在堂下,痛哭流涕地向范诤磕头道。
“乌斯瀚执迷不悟。来人,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
便有衙役拖他下去,院子里传来棍棒敲击和乌斯瀚鬼哭狼嚎的声音。
过了一会,两个衙役拖着他重新回到公堂下。他已跪不住,趴在地上,屁股上渗出团团血迹,嘴里不住哼哼唧唧喊痛。
“乌斯瀚,莫要再困兽犹斗,你的幕后之人,今早已经被圣上宣入宫,怕是出不来了。五十大板已去了你半条命,你若再嘴硬,再打五十大板,你便要先那幕后之人去见阎王了。”
乌斯瀚听罢,在地上哼哼唧唧地道:“我招!我招!幕后之人,是北宫大渊!北宫大渊!”
范诤见他终于松口招供,眸中精光一闪,一拍惊堂木,趋身向前道:“有何内情!速速招来!”
问策殿内,褚珩和北宫大渊正对峙而立。
“大丞可知,今日孤为何宣你进宫。”
“皇帝想要老臣的命?”北宫大渊嘿嘿一笑。
褚珩倒没想到,他竟如此坦陈,倒一时有些语塞。
“此刻,范诤正在中都府衙当众审理十九年前的镔铁失踪案。北宫大渊,当年,正是你亲手操纵谋划了此案,用调换出来的镔铁和兵器豢养私军。这是谋反!是抄灭满族的死罪!你若对北宫氏族还有一丝挂念,便即刻饮了这杯毒酒,孤会善待太后,也会善待北宫翩然,但,你的族人,将会流放枫州为质,由南伯青松亲自看管。”
“我们北宫家与南伯家向来不睦,由他看管,岂不与死无异?”北宫大渊冷笑道。
“大丞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心孤要北宫氏族满门与你陪葬!”褚珩压抑着怒气道。
“褚珩小儿,中秋宴上,正是老夫派人去刺杀你的皇后的。”北宫大渊并不正面回应褚珩,只一味捡他痛处,阴阳怪气地刺激他的情绪。
果然,褚珩受不住刺激,大步从殿上下来,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道:“老匹夫!孤杀了你!”
北宫大渊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褚珩道:“很生气吧?还有更生气的。是,是我操控了百工司,扣下了镔铁,调换了兵器,豢养私军,意图谋反,你欲奈我何?不止是你,连你爷爷、你爹的死,都在我的股掌之中,不然,你是怎么做上皇位的?老子,怕过谁?”
褚珩攥他衣领的手紧了紧,眯着眼怒道:“你……!来人!大丞北宫大渊言行僭越、意图弑君谋反,给孤拿下,赐毒酒。”
话音刚落,问策殿的大门便打开来,冲进来一群穿着虎贲卫衣服的将士。
中都府公堂上,乌斯瀚将他二十余年来与北宫大渊私相授受,屯兵自重,意图谋反的勾当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二十四年前,北宫大丞以定坤关副将之位为饵,诱我为他卖力,让我对兵器掉包一事,闭口不提。若军中有人发现此事欲上报天听,便暗中网罗罪名,寻个由头将其除去。因此,我深受他信任。三年前我回京述职之时,大丞便许我主将之位,意在让我更好地为他卖命。范大人英明,这一切都是北宫大渊在后主导,末将只是一时糊涂落入奸人陷阱,求圣上开恩,圣上开恩啊!”
“定坤关主将乌斯瀚,你结党营私,擅离职守,调换兵器、屯兵自重,意图谋反,圣上看在你供认出主谋的份上,准你戴罪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免去定坤关主将一职,打一百大板,流三千里。行刑!”
乌斯瀚哭爹喊娘地被拖了下去,刚刚已经受了五十大板,再打一百大板,怕是性命今日便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问策殿内,一群穿着虎贲卫衣服的人冲了进来,没有朝着北宫大渊去,却把褚珩和郭陪安牢牢围了起来。
褚珩大惊,忙撤身向御案跑去,随手抽起一把刀护在身前,向郭陪安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陪安也是一脸不解。
“皇上还是年轻,未免得意的太早。从你爷爷开始,我的势力就已经渗透进机枢阁了。你爹死后,机枢阁早已改头换面为我所用。乌斯瀚无诏入京的消息,就是我叫他们透露给你的。”
“你是何时换了我的虎贲卫的?”褚珩脸肉抽动,强装镇定道。
北宫大渊不答,只是继续道:“你以为乌斯瀚是自己来的?你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我的调令就到了。如今,十万大军就在城外,只有你全然不知。哈哈哈哈。”
“乌斯瀚已在公堂上认了罪,围观的百姓皆有耳闻,一传十,十传百,就算外祖今□□宫成功,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吗?”
突然,有鼓声自问策殿外隐隐传来,似是中都府衙外的登闻鼓。
“皇上别急,为老臣洗冤的人,这不就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