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离开后,沈橘总在想虞祯的那个表情。为什么他会看起来如此伤心?
沈橘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总不能是虞祯为了仕途迫不得已要放弃自己的心上人才如此吧?难道说,荣安这一名字实则是其他女子的闺名?
若真是如此,虞祯倒有些可恶了。
不过这一事未能干扰沈橘太久,她和虞祯的婚事定下后,沈增元和白真容虽然心中不满,但毕竟是圣上定下来的,怎么也不能推诿了去。
加之,虞祯如今已是安国公爵位,沈橘嫁过去便要做正头的国公夫人,是切切实实有诰命在身的,先是一个礼仪教养就需得教到位。
每每想到这点,夫妇二人就心虚无比。当年他们二人为着那件事将沈橘送到寺院里,可以算是放养长大的沈橘,先不说身为诰命夫人的礼仪能学上几分,怕是沈橘当作一个官家小姐都不是够格的。
眼下离婚期尚有半年之余,想来抓紧培训些,也算勉强够用了。
正好此时,宫里派了嬷嬷来教养沈椿,两人一合计,就把沈橘一起送去了。
来的嬷嬷姓王,唤作王嬷嬷。
王嬷嬷到沈府的第一日,就先对着沈橘发了一通火。
“站无相,坐无姿,滚到外面站上一日,何时站好了再跟着我学!”
沈橘明显感受到,这位王嬷嬷对她有着敌意在。不说别的,这个嬷嬷仅仅刚到一刻钟,她沈橘立在原地一下也不曾动过,就被王嬷嬷臭骂了一顿。
反倒是沈椿,王嬷嬷刚进来就在抚弄鬓角碎发,甚至嬷嬷训话时,她还在无聊地抠手指。
看着沈橘被罚去冰天雪地里站着的模样,沈椿得意的掩着嘴偷笑起来。正对上沈橘的视线,她也不曾躲避,只讥笑着瞧她:“妹妹可快快站好吧,这般粗俗的样子,怕是到国公府连丫鬟也比不得!”
王嬷嬷一脸肃容。
沈椿这话若是传出去,满京城都会知相府姐妹不和,不说她姐妹二人,就连沈增元和白真容的人品也要被说是差劲的,毕竟子不教乃父之过。
然王嬷嬷只是赞许地看着沈椿,仿佛她说出了什么光彩至极的话一般。
沈橘咬着牙默默站着,只些许日头,腿便酸得不行,这么站了好些时候,肚子里空空如也,整个人头晕眼花,似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她却又不敢真的放任自己倒下,若是王嬷嬷还不离开就昏过去,明日不知又要有怎样的磋磨。
听着屋内传来王嬷嬷教沈椿的话,沈橘强打着精神一字字听到耳中,又句句掰开咬碎咽到肚子里。
沈椿要嫁的三皇子,是淑妃的儿子,王嬷嬷自然也是淑妃派来的。
淑妃和兰贵妃斗了二十年,正是宫中的死对头,眼下后位空悬多年,两人正较着劲儿要争上一争,淑妃那边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下功夫来教自己对头的姻亲?今日寻来这么个理由,明日、后日怕也是要这样寻由头,不真心教沈橘。
这么日复一日下去,若沈橘自己不上心偷学些,怕是要在入了国公府后丢大人。
所以沈橘拼了命,便是知道自己已经体力不支,也拼了命要偷听嬷嬷的教导。
终于,在王嬷嬷说,今日教学便到此时,沈橘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直直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沈橘身边有春降在候着。
“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奴婢在院外候着,一听声音不对劲,冲进来便发现姑娘昏在地上,嘴唇煞白!”春降看起来后怕不已。
沈橘接过春降递给她的热茶,喝了一口,待渐渐缓过来才开口:“春降,我们得去找国公爷。”
这倒是让春降有些懵。
姑娘怎么突然想到要找国公爷?再说婚前男女相见,若无缘由,属实是不合礼仪,传出去对小姐来说也是不好的。
沈橘晃了晃脑袋,迫使自己的眼神聚焦到一起,从方才不适的感觉中摆脱出来。
这一遭让沈橘意识到,即使她可以靠着偷听得到一些能学的,可是到了琴棋书画、插花、茶艺这些需要实操的,她又当如何?更何况,这么一日日受罚,怕是沈橘的身体先遭了殃。
所以,唯有找虞祯求助,方为上招。
沈橘起身下了床,翻箱倒柜半天,终于从一个匣子中翻出一块玉佩。
上面印着一个“祯”字,还是当年她和虞祯分别时,虞祯塞到她手里的。
“拿着,以后有事情就来找我。”小少年一本正经却红了耳尖、不敢与她对视的样子忽然浮现在沈橘脑海中。
沈橘看向手中的玉佩,通透无瑕,握在手中冰冰凉凉尤其舒服。看着这个“祯”字,又联想到当年和虞祯相处的点点滴滴,沈橘忍不住面带笑意。
其实细细想来,虞祯小时候还是蛮可爱的。
若是两人成婚后有了孩子,会不会像他一样那么的满脸严肃又惹人疼爱呢?
想到这儿,沈橘忽然红了脸。怎么突然想这么些!真是丢人!
一旁的春降只盯着自家姑娘,翻出了个玉佩后就满面春风,此刻又闹了个大红脸,想来是思春了?
春降觉得甚是满意。
原先小姐只喜欢荣华富贵,追求家财万贯,现在眼里可算能有个男子的存在了。
待心情平复后,沈橘将玉佩递给春降,要她找机会溜出门,将口信带给虞祯。
“明日申时,翠香楼见。”虞祯细细嚼着这几个字。
“你家姑娘吩咐的?可说是什么事?”
春降只应“不知”。
虞祯只掀开马车一帘,露了只骨节分明的手的出来,他的脸被完全挡在帘幕后,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声音也是毫无波澜,实在无法让人分辨悲喜。
“嗯,那便告诉你家姑娘,孤在雅间等她来。”
旋即便收回手,帘幕也随着他的动作轻飘飘落下,不留痕迹。
似乎这一切只不过是他平淡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不值得虞祯多挂心。
只是到了安国公府内,虞祯唤了自己身边的暗卫十七出来。
“十七,挑一件最适合孤的。”
十七则是满脸黑线,对着床上摆的五颜六色的衣服看了又看。
他是国公爷身边用着最顺手、也是实力最强的暗卫,国公爷轻易不会唤他出来,以免暴露在人群中惹来是非。
今日爷忽然发了信号出来,十七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任务要自己去做,结果就是替他选衣服?!
看着这些五颜六色但款式完全一致的衣服,十七倒也认真思索了一番。
“主上,卑职觉得这件最佳。”
待虞祯换上,主仆二人又仔细端详一番,好看是有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突然间,十七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额头:“主上,您稍等!”
次日清晨,沈橘派春降去找王嬷嬷告病假。
王嬷嬷斜楞着眼,面上的不屑更加明显。
“不过昨日站了些时候,今日就要告假?你们相府二小姐实在是好大的架子!便回去禀了她,以后也不必再来!”
王嬷嬷嘴上显得生气,心中却是得意洋洋。今日便是这个沈橘来了,她也要找理由罚她出去站着,毕竟来之前娘娘已经交代过要重点“关照”下这位未来的安国公夫人的。
沈橘不来,倒正合她意!想来没有自己教,沈橘会急得不行,到时候哭着跪着都要来求自己的。想到这里,王嬷嬷就十分高兴,面上却不显露几分。
春降回来将王嬷嬷的原话转告给沈橘,当下她心里就明白了王嬷嬷的意思。
王嬷嬷,是要等着自己去向她低头。沈橘眼下是可以代表着安国公府的,若是她这个未来的安国公府女主人和王嬷嬷低了头,便是他们安国公向淑妃低了头,丢的是兰贵妃的面。
不过,王嬷嬷怕是等不到了。沈橘心中想。
很快便要到申时,沈橘翻出一套小厮衣服,和春降乔装打扮一番出发了。
到了翠香楼,给小二看过玉佩,来了个人引着她们向楼上走。
春降被带到另一间候着,沈橘则被小二带入了三层最里面的雅间。
“客官,便是这里了。”
沈橘低头向小二示意,下一秒伸手推开房门,旋即被屋内立着那人的样子震惊住了。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花孔雀?
屋里那人正背手而立,沈橘只能瞧得见他的背影——
一袭红袍,用黑色镶玉腰带箍出腰线,衣服上有金丝缝制的祥云正缀在衣摆,一双黑色仙鹤翘头靴登在脚底,往上瞧去,竟是如瀑长发被一条酒红锦鲤抄的发带束在头顶,那发带下面还挂着一只铃铛!
那人听见推门声音,扭头看向沈橘。
一霎那,原被他身影挡住的窗口暴露在沈橘视线中,外头正好的落日余晖顺着窗棂钻进来,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原本英气的面容柔和不少。
猛然看着,一点也不像一个上位者,反而该是恣意潇洒的少年将军才对。
本先沈橘还怀疑自己进错了雅间,可那张脸明明白白就是虞祯的。
这还是沈橘第一次见到虞祯扎高马尾而不是冠发的模样,甚至是她第一次见虞祯穿红色衣物!
“国,国公爷。”沈橘被眼前这个人震得外焦里嫩,此刻说话居然有些结巴起来。
虞祯见样忍不住发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示意沈橘坐到他对面。
沈橘心中难忍好奇,这虞祯向来喜欢穿景泰蓝的,怎么今日忽然一反往常了?
这么想着,沈橘便也开口问了。
“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国公爷穿红衣。”
虞祯抬眸看她,和沈橘视线对了个正着:“荣安心里觉着,孤穿这身如何?”
沈橘沉默半晌:“头一次见国公爷穿这么鲜亮的颜色,倒是别出心裁,就是......”
她本想说这么穿有些像街头以卖艺为生的男子,但想到今日自己还有求于虞祯,便将后面的话统统收了回去。
虞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今日你寻我出来,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虞祯也不闲扯,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从方才的俏皮话中走出来后,沈橘换上一副正经表情。
“想来国公爷不知,最近淑妃娘娘要自己身边的嬷嬷来相府教长姐礼仪,”沈橘想到这儿,叹了一口气,“按理说,我是不该去听的,只是父亲母亲怕我未来嫁去国公府要丢面,这才要我和长姐一起学。”
“只是后宫之事,国公爷应该也是略知一二,淑妃娘娘那边的人又如何会对我倾心相授呢?眼下王嬷嬷怕是不会再教我一二,只求国公爷能助我这次,替我寻个教养嬷嬷教上一二。”
虞祯沉吟片刻,答应了她。
“这不难,今日回去你且等上一晚,明日教养嬷嬷就会到你府中去。”
事情解决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那我先走了。”
“翠香楼有道......”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沈橘顿觉无比尴尬。
虞祯的意思,是要请她吃饭吗?可自己都出言要走,眼下怕是也不好再留了。
虞祯也只能默默把自己的话咽入腹中,目送着沈橘离开。等到人下了楼,又起身到窗边,看了好半晌,才收回视线。
回府时,沈橘一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和春降偷偷溜了出去,好在一路都平安无事。
本以为今天这事只是一件小小插曲,可到了晚上,每每沈橘要闭眼休息时,今日虞祯噙笑看她的模样就会浮现在沈橘眼前。
这人以往也蛮端庄,如今怎么变得如此骚.包!沈橘拼了命想要忘记他那一身装扮,谁知越拼命,那画面在她脑海里就越清晰。
折腾了小半夜,终于沉沉睡去。
可谁知,在梦里竟是变本加厉了!
沈橘的梦中,一个和今日所有穿搭都一样的虞祯正坐在摇椅上看她。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个虞祯居然只穿了那层红色外袍,内里就是......
精瘦结实的肌肉大咧咧呈现在沈橘眼前,衬得那一抹黑色腰带箍着的腰更发细了。偏偏这身体的主人还不觉得自己袒露身体有何不雅之处,正翘着腿,在摇椅上一晃一晃。
“沈橘,过来,坐这儿。”
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在沈橘耳边响起的。
沈橘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腿脚,竟一步步走了过去,眼看下一秒就要坐到虞祯所说的位置,沈橘忽然睁开了眼!
一抹脸,竟然是一手的血。
沈橘羞愤无比,忙寻了手帕仔细擦了又擦,连春降都不敢喊。
都怪虞祯太过骚包了!这只花孔雀,前些日子还正襟危坐,今日偏偏要穿一身骚气的红,惹得自己想入非非。
不过也怪自己定力实在太差。
另一边的国公府内,虞祯竟是到现在还未曾脱下自己一身的衣物。
而他面前,十七正举着一面铜镜,供自己的主子照来照去,欣赏自己的搭配。
“她说好看。”
十七一秒就明白了虞祯口中这个“她”是谁,也顾不得手酸,立马附和着自家主子:“是啊,爷穿这一身可谓是丰神俊朗,天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