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纷飞，如雨般落在这一方天地间的每一寸土地，簇拥着那些前来的游子。
“快看快看，最左边那个，是苏宗师吗？”
“是啊是啊，她就是年纪轻轻就已通圣巅峰的招摇峰清忆宫宫主苏晚珞！”
司潭山，无歧殿三十六级台阶下，众人翘首以盼，张望着那名青衣女子。
“美得真是不得虚名……能拜入她门下的人不知积了几辈子德。”
“想得美啊，她不收男徒，唯一一个女徒是陆掌门的女儿……”
“听说还是陆掌门说了好多天情才收的……”
苏晚珞一袭青色道袍坐于无歧殿前，她喜朴素，只用一根桃木簪绾住头发，淡然漠视众人。
她五官凌厉，桃花眼中却丝毫不含情，一点朱唇没有任何弧度。
她身边立着她唯一的徒弟——陆凌霜。
陆凌霜喜玄色，便没有穿着司潭山统一的白蓝道袍。
她虽是女儿身，却透露着男儿气概，她握着剑，立在师父身后。
陆以诚开口道：“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陆以诚一开口，便没有人再作声。
大家都清楚，司潭山重礼，谁若是这时忤逆了陆以诚，那便是不想进司潭山修行了。
陆以诚清了清嗓，开始讲述规矩：“我司潭山收徒，不看天资灵根，为的是人人可以得道。你们想拜入谁的门下，便去那位长老前的桌案处，写下名字吧。”
苏晚珞不收男徒，恐惹是非，不收女徒，免了勾心斗角。
她起身正想回清忆宫，却被一位少年叫住了——
“慢着！苏宗师——”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衣着华丽——玄裳龙纹玉佩饰，金冠玉簪，颇显倜傥。
苏晚珞余光斜瞥来人，薄唇轻启——
“本宫不收徒。”
少年又开口道：“我堂堂宸宁国二皇子，苏宗师要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苏晚珞眼眸微颤，直视少年。
人群顿时鸦雀无声，惶恐地望着少年。
少年便是当今统领扬州荆州的宸宁国国主次子，落秋池。
传闻宸宁国大皇子勤奋，二皇子纨绔。
如此看来，似当属实。
良久，苏晚珞打破了沉静：“你，当真什么都能给？”
落秋池背起手看着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你可否许我十年天下太平？”
落秋池愣了一愣，问道：“如今……如今天下已然太平，何必许诺十年？”
苏晚珞回应道：“如今，宸宁国欲攻下青州，可否属实？”
“是。”
“那是否会挑起战火？”
“是。”
“许本宫十年和平，十年内宸宁国不得以任何理由起任何兵。”
落秋池低头微思，又抬头看向她——
“你只要十年和平，就能让我拜入招摇峰？”
“本宫说话，一向作数。”
落秋池笑了笑：“有没有纸和笔？我现在就写信告诉父王。”
苏晚珞坐回长老席，说道：“来这里写便是。”
落秋池大步上前，却没有第一时间提笔写字，他先看向了苏晚珞。
她真的很美，美得不似人间之女。
苏晚珞知道他在看自己，也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心思，却也没说什么。
桃花瓣洒落在纸砚上，凌乱而颇显时光宁静。
许久，落秋池大约是看够了，提笔伏案开始写家书。
台阶下的人又议论纷纷：
“他说不让打青州，就真不打啦？”
“谁不知道国主最疼这个二儿子了，天资聪颖，是个修道的料子，可他就是不愿意学……”
“是啊……如今愿意学了，国主不得高兴死？……”
“兄台失言，当说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年仅十八岁就八境了，有望通圣啊……”
陆以诚看苏晚珞在单独处理落秋池的事，便没有多管，开口道：“请大家继续前往拜师，莫要耽误了事情。”
众人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排队等候。
陆凌霜打量着落秋池和他的信，开口道：“字真丑。”
堂堂宸宁国二皇子，哪受得了这屈辱，抬头叉着腰，不屑道：“说谁字丑呢？！”
陆凌霜也叉起手道：“十八岁的人了，字还不如五岁孩童。”
“你你你……这么欺负人是吧？”
苏晚珞看着落秋池道：“快写，写完了，送出去。等会儿回清忆宫，本宫还有事。”
落秋池没有再争辩，埋头继续写下去——
“父王，见信如晤。池儿知您寄予厚望，奈池儿纨绔，不学无术。今池儿有幸可拜入招摇峰苏宫主门下，但苏宫主向池儿讨天下十年太平，故池儿望父王可暂停攻青州之事，佑太平盛世寄吾师。”
信完、停笔。落秋池将信纸折好，双手呈给苏晚珞——
“师父可遣信使，快马送去王城。”
苏晚珞接过信纸，又递给陆凌霜：“去吧。”
陆凌霜卑夷地督了落秋池一眼，转身去往山下驿站处。
苏晚珞又道：“还不知你父王是否答应，便已喊本宫‘师父’了？”
落秋池得意道：“父王一定会答应，是一定。”
“那便随本宫回招摇峰吧，”苏晚珞转身欲离开，“那儿的弟子房，除了凌霜的小院，随便你挑一间住下。”
“啊？为什么她能住小院，我只能住弟子房？……”
“陆掌门怕她住不惯，将她选的弟子房重建了。”
落秋池走在苏晚珞后面，却一点儿不看路，目光全在苏晚珞身上。
苏晚珞毕竟是通圣巅峰的强者，自然能感受到这个新徒弟的目光。
只是她不喜与人交谈，也不喜多事，并未多言。
她也习惯了男人用这种目光看她。
招摇峰上满是桃林，三月底，满山的桃花开放，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飘落在司潭山的桃花瓣，都源自这儿。
落秋池与苏晚珞走在山间石径上，周围满是桃花。
落秋池惊叹之余，问道：“这些桃树，都是您种的？”
苏晚珞平静回应道：“是。”
“那您是何时……种了这满山桃树？”
“十七岁时，本宫已入化境修为，但不知为何，本宫不记得十六岁前的一切，但自心底厌恶战争，喜春华秋实。恰遇陆掌门言招摇峰无主，便自请入主招摇峰。七年时间，种下这些桃树。”
话音落，苏晚珞走下石径，步入桃林，携一枝桃花轻嗅——
“只是桃花被赋予风流之意，本宫便喜那秋实多了些。”
落秋池跟上来，很小心地问：“没有春华，何来秋实？”
“此言不差。每逢秋初，我招摇峰便许百姓进入，摘桃解渴，不取分文……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春华。”
苏晚珞走上石径，继续前行。
落秋池紧随其后，欣赏这位人冷心善的人间绝色。
北疆魔域皇宫中，魔皇南宫森屿一袭黑色华袍，黑金玉珠九旒冕，脸上多是怒色。
他冲着地上跪着的两个黑衣人发火：“本座要你们什么用？！打探个消息都折掉这么多人。”
“君上息怒……”两个黑衣人语气近乎求饶，“是我等无能，一靠近司潭山便被那苏宗师发觉了……”
“所以你们想说什么？”南宫森屿阴冷地笑着，“你们想说，不怪你们？……”
“不不不，君上饶命，君上饶命……”一人求饶道。
南宫森屿阖眸，长叹一息，说道：“滚，卸了这身暗卫皮，滚出魔皇宫。”
“谢君上不杀之恩……”
招摇峰顶，不再是桃林，而是大片的铃兰花丛。
铃兰葱葱郁郁，隐匿着周围的石径。
石径通着五六座大殿，是清忆宫。
苏晚珞领路，带落秋池到后山弟子房。
弟子房并不简陋，清忆宫并不奢华。
只是，清忆宫中处处是铃兰，显得格外清冷。
飞檐式建筑，木墙琉璃瓦，没有牌匾，没有院墙。
“挑一间住下，缺什么可以去清忆宫寻本宫。若无事可做，收拾妥当后便去卷尘阁挑本书看吧。”
苏晚珞嘱托完，转身欲离开，却被落秋池叫住——
“师父！……您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苏晚珞回头道：“本宫如今与见隐境只差一线，自是前去清修。”
落秋池挠挠头，问道：“师父，为何招摇峰没有练武场？”
苏晚珞微微蹙眉，疑问道：“本宫修的是仙道，要练武场何用？”
落秋池深吸一口气，憋着笑，问道：“清忆宫前那片铃兰花圃，不会就是……练武场吧？……”
苏晚珞脸颊微红，微愠道：“是又如何？！你怎么这么多事？！”
落秋池看她生气的样子，忍着笑，强装严肃道：“那……那师父先忙，徒儿先收饬房屋了。”
苏晚珞并未答话，径直向清忆宫无尘殿走去。
可她刚出房门，便听落秋池屋内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
落秋池，是在笑她……拿练武场种花？
苏晚珞回头怒斥：“目无尊长！”
她的话自然是不会被落秋池听到的，她蹩着眉向清忆宫走去。
陆凌霜恰好回来，正在清忆宫正殿门口侍弄苏晚珞新种的铃兰花。
见苏晚珞走来，她起身行礼道：“见过师父。”
苏晚珞微微歪头，却仍面无表情，问道：“我……在练武场种花，是什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吗？”
陆凌霜还从未见师父对她自己的行为疑惑，但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是落秋池问出的问题了，她回答的很聪明：“当年父亲要在招摇峰建练武场，那时招摇峰只有师父一人，并且师父修的是仙道，又不是剑道，种点花怎么奇怪了……那小子乱说什么了？”
苏晚珞道：“这招摇峰终是染了王室之尘……可他许我十年天下太平……”
陆凌霜笑笑，说道：“哎，师父莫要多想。如今您与见境只差一线，当专心清修才是。我如今九境，距化境也只差一点，我也好好修行。至于那小子，惹了师父，就让他自己玩吧，眼不见，心不烦。”
苏晚珞衣袂微飘，一步步走入正殿。
清忆宫正殿中央是一张朴素的书案，两边是宽大的待客席。屋内梁下挂着招摇峰的铃兰花纹峰旗。旗子是丝绸料子，又是倒挂，沿着两支屋梁，在待客席上方挂了一排，每排三面。
清风吹入殿内，旗帜微微飘起。
苏晚珞似是想起些什么，问道：“凌霜，你，今年二十岁了吧？”
“是，徒儿无能，拜入招摇峰七年，才九境……”
“不。”苏晚珞轻声打断她，“你……可有心仪之人？”
“我与师父同修仙道，仙道最忌动情。”
苏晚珞长叹一口气，说道：“仙道最忌诲的不是动情，是相思。你如今是该找个道侣的年纪。”
陆凌霜走近几步，说道：“那……师父所言有理……师父何不寻个道侣？”
苏晚珞将陆凌霜耳鬓的一丝乱发理了一下，说道：“此事本不想与任何人提起，但也并没有必要隐瞒。”
她将腰间的乾坤囊解下——
“这乾坤囊可容万物……而我早已将情魄剥离。”
陆凌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倒吸一口凉气。
“我明明已剥离情魄，可我……仍会厌恶战乱，仍会有隐约的情感。”
苏晚珞闭上眼，仰头长叹一息——
“不要觉得我心狠，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过往。我无需留恋任何人与事……为你寻道侣的事，我会与陆掌门商议，你先专心修行，突破化境。”
陆凌霜心中五味杂陈，只躬身行礼，道：“弟子领命。”
陆凌霜离开清忆宫，这偌大的殿中又只剩那位清冷宫主。
苏晚珞重新将乾坤囊别回腰间。
距离见隐境，只差一线。
可她却觉得见隐境离她那么遥远……
她，很迷茫……
十六岁之前的所有事，她没有一丝印象；十六岁后，已入化境的她，来到了司潭山……
常人八十岁至通圣巅峰之人已是少之又少，为何自己二十四岁却半步见隐……
明明只差一步，可为何一直无法突破……
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