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忆宫中微风习习,纱窗微微透着外面的景象,苏晚珞眉间尽是愁色,她走到书案处,闭目而坐,运转周身灵力,却无法突破最后一线。
这道坎,近在咫尺,却像天堑。
她起身离开清忆宫,去了后厨。
后厨在清忆宫与弟子房中间,方便两边的人使用。
招摇峰长时间只有苏晚珞与陆凌霜二人,两人都略懂厨艺。
只是,陆凌霜拜入招摇峰后,便没再叫苏晚珞亲自下过厨了。
后厨被陆凌霜收拾得很干净,菜分好类摆在菜篮中,各种调味品放在炉灶处。
此时,落秋池正在嫌弃弟子房中的床太硬,嫌弃茶杯太脏。
但奔波许久,他没顾床有多硬,只躺下睡了。
他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倦意未退,听房门被轻轻敲响,落秋池揉着睡眼坐起,前去开门。
门被打开,门外是苏晚珞。
她衣衫仍旧整洁,手中提着食盒,看着开门之人。
落秋池第一次这么近与苏晚珞对视,顿时困意全无。
半晌,他才磕磕巴巴道:“师……师父,您来找徒儿,所为何事?”
“你虽不敬本宫,但入了这招摇峰,便也是本宫之徒。扬州离此尚远,想你奔波劳累,给你送些饭食。”
落秋池将门敞开,说道:“师父,请……请进。”
可他心底却不是这么想——
她这么好心?那为何装得干年冰山一样……不过这相貌确是人间仅有,若是不板着个脸,想来会更……
“落秋池。”
苏晚珞打断了他的思绪——
“傻站着做什么,趁热吃。本宫还有事,不奉陪了。”
苏晚珞将食盒放在屋中的圆桌上,转身欲出门,却被叫住——
“等一等,师父。”
苏晚珞回头看他,问道:“你还有何事?”
“这……这些都是您做的?”
“不是。”
“那便是陆凌霜做的?”
“多事。”
苏晚珞话音落,准备出门,却又被叫住——
“师父!”
苏晚珞转身向他;“又有何事?”
落秋池低下头,轻声问她——
“师父,您……很讨厌我吗?”
苏晚珞脸上愠色不减,只甩下一句——
“目无尊长!”
一个带着怒气回了空无一人的宫殿,一个带着不解留在简朴破旧的木房。
少年想不通师父为何对自己爱搭不理,师父不知应以何种心态面对少年。卷尘阁中,苏晚珞正静坐于书案前阅书。
达到见隐巅峰的人,就这世间来说,只有两位——北疆魔域南宫森屿,还有一位早已不知影踪,自称游散仙人。
只是年代已久,已没有游散仙人的记载,不知他姓甚名谁。
通圣与见隐,不止是境界之差。
通圣巅峰的人可葆容颜永驻,活到二百余岁。而见隐境的人,寿命便不会被限制。究竟可以活到多少岁,没有人知道。
苏晚珞在卷尘阁翻看许久,才找到这一本与见隐境有关的记载书籍。
世人未达见隐,不敢轻易撰写,这本无名书,应是游散仙人留下的。卷尘阁揽了天下几乎所有书籍,关于见隐境的记载却寥寥无几。
苏晚珞不焦不燥,翻看这本只有十几页的无名书。
书的最后一页,是苏晚珞想找的内容——
欲入见隐者,必于生死间,抉择于危难,化险为无事,护心念之人,若两者皆有意,则为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
心念之人……
苏晚珞合上书,嗤笑一声。
心念之人,自己已除情魄,谈何心念之人……
无意间,她将手抚上了腰间的乾坤囊。
“情之一字,伤人至深,切不可碰。”
她自言自语道。
可此时,落秋池的身影却出现在卷尘阁。
苏晚珞瞬间眉头紧锁——她不知落秋池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自言自语。
落秋池却没事人一样向她走来。
她眉头紧蹩——
“你来做什么?”
落秋池并未回答,他注视着她,待走到她书案前,他才恭敬地说道——
“师父,徒儿反思许久,已经认识到自己错在何处了。”
苏晚珞摆手示意他在对面坐下,问道:“错在何处?”
落秋池没有坐,而是跪在苏晚珞膝边,低头道:“错在笑话师父爱花。女孩子喜欢花是件很正常的事,师父修的是仙道,我修的是剑道,不该拿自己的需求来衡量师父。”
苏晚珞眉心轻舒,话语却仍没有温度:“起来吧,坐下说话。”
落秋池乖乖在师父对面坐下。
苏晚珞看着他,问道:“为何拜本宫为师?”
落秋池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世人尽说苏宫主美若天仙……师父或许也听人说过,我是纨绔子弟,便想趁着收徒之日前来一睹真容……”
“只有这些?!”苏晚珞的语气略带愠色。
“不不不。想到苏宫主今年二十四岁,便已是半步见隐,我便想求师问道……我如今也已八境了。”
苏晚珞道:“放在年轻一辈中,确已算得上数一数二。可本宫似你这般年纪时,已是大化境宗师了。”
“弟子愚钝,自是不如师父……可……徒儿所修是剑道,师父……”
“此事不必担心,本宫对剑道还算熟知。但有些是你练不得的。近些日子,本宫会先教你习药修,等本宫将剑法谱写成册,你再修不迟。”
落秋池不解,问道:“为何……还有徒儿修不得的?”
“世家子弟,心不静,恐走火入魔,无力回天。”
“那师父是如何静心的?”
“四年前,本宫已通圣,但习道时总易心乱,自除情魄,每日晨起清修,养心,定神。”
自除……情魄……
落秋池心头一震——
她方才说情之一字,伤人至深,是在说自己吗?
清净高洁的苏官主,曾有过道侣?
可裂魄之痛,无异于绞碎活人的五脏六腑,她竟……
她竟能对自己如此狠心。
落秋池从震惊中缓过来,却发现苏晚珞已在读书。
他小心翼翼问道:“天色渐晚,徒儿去为师父做些晚膳吧……只是不知师父爱吃什么……”
“一碟桃花酥,一坛桃花醉即可……皇子竟会下厨?”
苏晚珞并未抬头,但却回答他的问题。
“那当然。”落秋池自豪道,“我二叔呀,人好,就是不许我偷吃,说什么吃多了胖了就没有女孩子会喜欢了。我呀,就在自己宫里偷偷做东西吃。”
“你二叔所言也不无道理。”苏晚珞嗤笑一声,“桃花醉,你去寻陆凌霜即可,她知道本宫把酒埋在何处。”
“是。”落秋池行礼,转身退下。
陆凌霜?唉,让人看见就讨厌。
只是,这苏宫主,竟还饮酒?
想着,落秋池走到后厨。
他看了看后厨的食材,自言自语道:“一碟桃花酥,这怎么吃得饱?……她都对自己那么狠心了,好歹是位美人儿,本殿就当怜香惜玉了,多做几道菜。”
卷尘阁中,苏晚珞正在研习剑道书籍。
既然登凌见隐需要于生死失头救下心念之人,自己又已根除情魄,不会有情,两者相矛盾,也就不急这一时了,可以慢慢再寻他法。
苏晚珞将觉得合适落秋池的剑法,细细用楷体誊抄到一册空书上,她字迹工整,毫无一丝慌乱,也没有任何错别字。
她清修多年,心中无念,不染凡尘。
陆凌霜有时甚至会觉得,师父没有除了生气之外的情绪。
陆凌霜正在小院中晾药。
天色渐渐黑下来,但药是新采的,须赶着时间晾干,不然三月的桃花雨怕是会把药草捂霉变。
落秋池径直走进小院,未等陆凌霜说话,他便说道:“师……师姐。”
陆凌霜叉起手看着他:“做什么?”
“师父叫我来找你,去寻她埋下的桃花醉。”
陆凌霜未答话,反而问道:“为何忽然如此重礼?竟肯喊我‘师姐’。”
“司潭派一向重礼……我已为今日无礼向师父赔过罪了。”
陆凌霜将草药架上那筐川续断翻了翻,才说道:“跟我来吧。”
陆凌霜向着桃林走去,落秋池只在后面跟着。
天还未黑透,还可以看清桃林中的花花树树。
桃林深处,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淙淙地流着。溪虽不宽,但架着一小座木拱桥。
桥另一头不远处,一棵两人粗的桃树最是引人注目,树冠上满是团团簇簇的桃花,比任何一株桃树都要旺盛。
树下放着一张石桌,矮矮方方,上面摆着一张七弦木琴与几个小茶盏。
花瓣飘飘洒洒,落在这地上,石桌上,石凳上……
陆凌霜从石桌下的小夹层中抽出一把小锄,走到树背面。她眯起眼仔细寻找,确定了位置,蹲下挖酒。
落秋池有些吃惊地问道:“这里,是师父弹琴的地方?”
陆凌霜边挖酒边答道:“是,也不是,这里是师父喝酒的地方。”
“那这琴?……”
“师父会的东西多着呢,不仅是药理,琴棋书画也都十分精通。她学东西特别快。”
“师父喜欢喝酒?”
“那是。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总要酿上百八十坛桃花醉,留着来年喝。……这些都是去年埋的。”
落秋池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百八十坛??……”
“嗯,我陪着她,挺快的。前几日刚埋好,在小桥那头。”
落秋池看她挖出两小坛酒,想去帮她接,她也没拒绝,递到他手里。
小坛子是陶制,一只手便可托起一坛,上面还有些许残留的泥土。
透过红封盖,酒香扑鼻。
闻着这酒香,落秋池似乎看到这桃林中,美人弹琴饮酒,不染俗世几尘。
陆凌霜把坑洞填好,将小锄放回原位,说道:“你拿去给师父,我还要回去看药材,过几日师父要检查功课。”
落秋池拿好两坛桃花醉,回答道:“好。”
“对了,以后不要叫我‘师姐’,叫我陆凌霜就行。”
“为什么?”
“听不习惯。”
未等落秋池再说话,陆凌霜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