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中,残阳映月,只剩黑衣少年的身影。
落秋池停了许久,才抱着两坛桃花醉回到后厨。
他将酒坛子擦拭干净放入食盒,又将方才做好的桃花酥与文思豆腐放好。
不知师父爱吃什么,做多了她不吃的话又会浪费,他只多做了一道菜。
苏晚珞看着也不像会吃重口味的人,他只做了一盘文思豆腐。
落秋池提着食盒,绕过正殿,来到卷尘阁。
苏晚珞仍在写剑谱。
他悄悄走近,轻轻将食盒放在地上,躬身行礼道:“师父。”
苏晚珞抚袖将笔放在砚台上,看着他,说道:“想必你去过桃林了。”
“是,陆师姐……陆凌霜带我去取酒。”
苏晚珞起身欲离开,说道:“走吧,去桃林。”
落秋池恭敬地提上食盒,跟在苏晚珞身后。
熟悉的路径,他们穿过桃林,走过小桥,来到古桃树下。
苏晚珞在石桌处坐下。
落秋池将食盒中的食物摆在石桌上,放着酒盏的地方。
“还做了文思豆腐?”苏晚珞问道。
“是。只是觉得只桃花酥,师父会吃不饱。”
落秋池将筷子放在碟上。
“师父要喝酒,那定是喝不下粥了。等晚些时候,我做些给师父送去寝殿。”
苏晚珞打开酒坛,浅斟一杯,说道:“你倒是会关心人……展示一下你所修习的剑法,本宫看看。”
落秋池拔出腰间佩剑,重挽一个剑花,飞身前刺,而后迂回,又一挽个剑花,欲往前刺却突往后袭,一道凌冽的剑气震得身后那棵小桃树籁簌作响,花瓣纷飞。
苏晚珞眉头微蹩:“这是大化境才会习的剑法,你……谁教你的?”
落秋池收起剑,踱步到苏晚珞跟前,说道:“我……自己学的,师父是我拜过的唯一一个师父。我比较笨,会,也只会那一招。”
苏晚珞将另一坛酒递给他:“喝。”
荡秋池接过酒,揭开封盖,欲往酒杯中斟,却见苏晚珞已不用酒杯,直接用酒坛子喝。
他便也没有用酒杯。
“我招摇峰没有弟子道袍,以后想穿什么,穿就好。”
苏晚珞脸颊已微红,但声音依旧冰冷清醒。
醉卧桃林芳草间,品酒抚琴赏汝颜。
苏晚珞将坛子放下,双手抚上古琴。
如仙乐般的音韵自她指下流出,一曲《广陵散》在桃花纷纷中,终了。
落秋池是纨绔弟子,常年在烟花酒巷中流连,但他不染指女人,只看她们跳舞,品品好酒。
他酒量不差,一坛桃花醉,喝不醉他。
只是他有些担心苏晚珞。
她面颊泛红,时不时闭眼闷酒,颇有些醉相。
落秋池将空坛子放在石桌上,说道:“师父,差不多就别喝了。”
苏晚珞没有理他,只继续闷着酒。
花瓣落满了她的裙摆,她的长发上沾满花瓣。
她比落秋池见过的女人都要美。
落秋池忍不住走近,想为她拂去发上的花瓣。
手刚触到她的头发,便听一声清冷的训斥:“放肆!”
她没醉。
落秋池迅速将手收回,却对上了苏晚珞凌厉的目光。
“徒儿知错,是徒儿僭越了。”
“当真是纨绔子弟,目无尊长。”
话音落,苏晚珞起身离开桃林。
是啊,自己僭越了……
落秋池愣在原地。
她没有醉,只是有了醉象。
天已完全黑下来,他却仍在回味师父那句话——
“当真是纨绔了弟,目无尊长!”
她……还是看不起我吗?……
落秋池望着青衣渐远,不知是恨是悲。
但他仍担心那个狠心女人又对自己做什么,没再多想,做了米粥送去清忆宫正殿。
苏晚珞不在。
正殿绕过半面墙,便是苏晚珞的寝殿,中间没有设门,只有一层薄薄的珠帘。
帘后,是满身青衣染为鲜红的苏晚珞。
她坐在屏风前,正运气稳息,不远处丢着一把带着血的七首。
落秋池慌忙将粥放在地上,冲了进去——
“师父!你……”
话未说完,苏晚珞凌厉的目光投来:“滚出去!”
落秋池看得出,她是想强行冲破见隐界,却遭了反噬,将要走火入魔之际,她用匕首划了自己,想让自己以痛保持清醒。
他运功想要为她渡修为稳住气海,却被她挥袖阻断——
“滚,滚出去!”
苏晚珞仍想尽力稳住气海,可一团团迷雾不停地冲击着她的气海。
她口中艰难地轻呓:“我究竟……忘了什么……”
她又运一息,她半步见隐的灵息却与那迷雾不相上下。
她侧身捡起七首,猛地向自己的左臂又划一刀。
顷刻间,她的左袖便变得殷红刺目。
落秋池想要制止她,可她现在的气海,落秋池根本无法靠近。
苏晚珞将匕首重新扔回地上,稳息,那迷雾竟变得清澈。
一刻钟后,她压住了气海,长息一气,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她缓缓捡起匕首,起身,一步步向外走去。
“师父,您还是先好好歇歌吧,徒儿去给您找伤药。”
苏晚珞声音沙哑,却依旧清冷:“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清楚。”
她一步步向外走着,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板上。
她左臂上划了三刀,左肩一刀,右肩两刀。她就如此不爱惜自己,就如此狠心。
落秋池不忍再看,说道:“那我帮师父……把这里收拾干净。”
“嗯。”苏晚珞离开了寝殿,去了清忆宫药阁。
药阁可以说涵盖着天下的药材与药方,还有不少苏晚珞自己配的药。
只是她如今这个虚弱的样子,再强撑下去,怕是不出半刻便会倒在药阁。
她从第一排的柜子中间的一小格中,拿出一瓶伤药。
左臂的伤太重,她只得用牙咬开瓶塞,随后,她靠着药柜坐下,将伤药倒在伤口上。
她没有亲人,没有人来心疼她,没有朋友,没有人来关心她。
子然一身,便什么都无所惜。
生而为道,便必须为道倾尽全力。
没有心念之人,就注定无法突破见隐吗?
她缓缓抚上乾坤囊,随后轻摊右手,一朵红色的铃兰凝落在她掌心上。
铃兰,是她的灵根。
这也是她的法器,也与她的命息息相关。
竟……伤得如此重吗?……
铃兰本为玉白,却变得血红。
她本想倚着柜子,闭上眼睛歇息一会儿。
可没多久,她昏倒在药阁……
若她是刚入通圣,现在怕是已经跌境了。
落秋池将苏晚珞的寝殿打扫干净,急忙去找陆凌霜了。
已是酉时,陆凌霜在屋中研究药理。
见落秋池门也不敲地闯进来,她问道:“何事?”
“师父冲境界被反噬了,伤得很重,我……我找不到她了。”
闻言,陆凌霜冲出小院,说道:“她多半去了药阁。跟我来…”
落秋池跟上去,心中万分焦急。
两人冲进药阁,只见苏晚珞满身鲜红,倒在药柜边。
清忆宫里灯火常年不灭,是陆凌霜一直添着灯油,但今晚还没到点,她还没来……
若是落秋池没有发现,那师父……
两人小跑过去,落秋池想背苏晚珞回去,却被陆凌霜制止——
“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她,我来。”
她挽着苏晚珞的右臂,缓缓将她背起。
落秋池问道:“你精通药理,一会儿你好好帮她诊一诊。”
“我并不精通,但师父是精通药理。你先回去,有我守着她。”
落秋池也确实累了,但又放心不下:“那我……算了,我在清忆宫找个地方凑合一下,睡半个时辰。”
陆凌霜边往外走,说道:“师父若是知道你在清忆宫住了,明日怕是会扒了你的皮。”
落秋池倒吸一口冷气,没再多说话,回弟子房去了。
陆凌霜把苏晚珞背到寝殿,将她放在床上,回药阁找伤药与纱布。
落秋池躺在床上,思绪纷乱——
她如此看不起我,我为何要担心她?
但……她好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一副暴脾气,一张死鱼脸。
美人又如何,她如此看不起我,我今日也已对她仁至义尽了。
今日能拜入她门下也只是个交易,只要能让她指导我快速到达通圣……
陆凌霜细细地给苏晚珞擦了身子,上药包扎,又给她换上新的里衣。
灯影摇曳,亥时已至。
陆凌霜终于熬不住,她伸伸懒腰,回房睡觉了。
亥时已至,微风卷帘,清忆宫正殿大门紧闭。
落秋池翻来覆去,终于决定再来看看她。
这么想着,他坐起身来,却又躺下。
他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去看看她。
他穿好衣服,来到清忆宫。
寝殿中,苏晚珞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露着苦相。
陆凌霜已经给她换了新衣服。
落秋池看看床头边放着的药与纱布,放心了些。
他想起苏晚珞今日气海被损,便想给她渡修为,给她温养气海。
有一个见隐师父,出去可以到处吹,他可不想让苏晚珞跌境。
落秋池摊开右掌,一条水龙浮现在他掌中。
他的灵根,是水龙。
苏晚珞毕竟半步见隐,气海庞大,落秋池才八境,她的气海吸纳着他的涉为,犹如落入一个无底洞。
许久,落秋池有些许体力不支,昏昏沉沉,便趴在苏晚珞床头睡下了。
许是以水系灵根温养木系灵根效果甚佳,第二日先醒来的,是苏晚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