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高阁客去
殿内各色灯烛闪灼,殿内矗立着雕龙画凤的大红柱子,正是门悬彩绣,地衬红毡。然而这各色的华美落在蓬九章眼中确是无比刺眼。
“臣弟自请作质。”尚不宽厚的肩膀挺得笔直,大大殿正中的龙椅正北端正地跪着一位青年。
“浦深!”一旁队伍里站着的少将军按捺不住,小声地唤着那青年的字。
“九章,安静!”蓬雁归用眼神呵斥住自己急不可耐的儿子。
“将军如何看?”正坐在皇位上的宸帝转向蓬雁归。随着皇帝的目光一道照向蓬雁归的,还有自己儿子如有实质火热的眼神。
“陛下。”蓬雁归走出队伍,作了个礼,“臣以为,我大庆国力雄胜,北依苍梧江更有力与那齐人一战,且将入秋,北齐恐要遭旱,届时必将南渡犯我大庆,此时一举北上,必将了却那北狄犯我之心。”
宸帝略点一点头,蓬雁归又作一礼回到队伍中。
“众爱卿继续。”
“臣以为武安君之言欠妥。”宸帝的话音刚落,就有话音又起,是太尉韩不脱,“如今正事仲夏时节,南岭以南饱受飓风侵扰,南部粮草不足,更不提税收,如今全国粮产都出自洞庭、鄱阳二湖,然正值夏旱,洞庭湖水位下降,苍梧河量减少,东部海水上溯致使东部良田受损,粮产降低,西部又接连大旱,百姓汲水浇田尚不得足,此时再发兵攻齐,无疑是劳民伤财的自毁之法。”
韩不脱的此言既出,瞬时引起一阵骚动,队伍中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群臣眼神左看右看,颇有赞同之意,介于皇帝未开口言语,况且武安将军的身份摆在那里,众人皆不敢擅表言论。
坐在上位的帝王手指抵着眉心,没有言语,半晌,出声:“韩卿所言在理,”说罢,未等众人高呼“圣明”,又摆了摆手,继续道,“但念在七弟年幼,换质一事仍需再议。”
此言已出,众人便不再多言,深知皇帝已有自己的考量。当年皇帝从荒帝手中夺出皇位却偏偏留了这个七皇子一命,原本也是看在阅王年幼聪慧,又失去了母家的保护,无甚大的威胁,留他一命更是年轻的帝王在尔虞我诈的冷漠宫廷生活中为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而后多年,阅王安分守己,虽天分聪颖,却从未借此拓宽势力,引发阋墙之祸之嫌。就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本就有意留他一命的庆帝保他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
宸帝于是端坐在龙椅上,等到出列的臣子回到队伍,再次出声:“诸位爱卿的心意寡人知道,今日到这里罢。”
待到群臣尽数退出太和殿,宸帝向左右一抬眼,左右心领神会地退出殿内,不一会儿又带进了两位青年——韶清台和蓬九章。
两人将将站定,韶清台便立即行了礼又准备跪下,还未等他双膝着地,宸帝便轻笑出声:“浦深,莫要行如此虚礼,你的意思皇兄知道。”
韶清台面上一热,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站直了身体微垂着脑袋。
宸帝转而看向蓬九章:“渔歌,刚刚大殿上伯父没让你言语,可要把你憋坏了。”
蓬九章听得此言,不仅没有脸红,还颇为赞同地行了一礼,说道:“陛下,方才朝上韩太尉说得很对,但是这不是我大庆同意换质的理由。不可开战是必然,不能把阅王殿下白白送给那北狄更是必然!”
听得蓬九章此言,宸帝立刻望向韶清台,果然,韶清台听得这一声“白白送给”脸色瞬时有些难看,蓬九章话音刚落就知道说错了话,赶忙向宸帝作礼,随即又转身向韶清台作了个礼。韶清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宸帝开口道:“浦深,你——”
还未等宸帝说完,一向克己守礼的阅王殿下罕见地高声打断了皇帝的话:“陛下,臣的意思不会变!”
霎时,空荡的大殿内安静地好像只有回音。
未等他人言语,韶清台立即跪在殿中埋着头:“臣失言。”
空气又静默了几瞬,宸帝缓缓开口,“七弟,”一向铿锵有力的声音忽然间被染上了悲情,“你不必如此啊。”
听得“七弟”这一许久未闻的称呼,韶清台不禁动容,这一声七弟还是在皇子时期常常听到,当初的宸帝还是太子,带领着一众弟弟妹妹,日日和睦。待到皇子们都长大及冠,先帝竟老糊涂了,引起皇子们手足相屠。太子颇为痛心,既痛心父亲的无能昏聩,又痛心弟弟们恶性相残无家国大义,徒将那西部的大河命脉送给那戎人,在关键时刻起兵一路西征,击退西戎,也正是在那段战旅时期,结识了当时还是副骁骑参领的蓬雁归,二人一拍即合挥兵东归,直指宜京。
“去找王中兴开库房,看看什么喜欢。”不过抬手放手,坐于上位的君主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没有说话,韶清台向宸帝作了一礼,受了蓬九章一礼,由着王中兴的带领转身往外走。
还未等韶清台迈出中和殿的门槛,背后的蓬九章便如韶清台一样跪在了大殿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