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轻柔许多,我以极快的速度插入云层,在棉花糖间顺着清风扭转身体,科幻小说里说超越光速会把人体撕裂,但我只是进入了一片虚无,时间放慢到停滞,一片漆黑,感官适时关闭。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被无尽的蓝萦绕,亮光在指甲上镶嵌了钻石,一双无形的大手托着我缓缓下降。
“请您选择精确降落地点。”
“降落在我家门口。”
云层聚拢为降落伞的形状,小心翼翼地将我往左边扯了一下,脚下正对着房顶。
眼看着脚尖快要触碰到瓦片,我慌了:“你想让老娘穿楼而过吗?”
“请您放心,系统正在自动为您选择最安全的降落方式。”
阁楼的窗户立刻打开,我看准时机扑进去,摔得五体投地。
确实安全。
“乖孙儿,你去哪儿了?”外婆还在扯着嗓子呼唤。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下楼:“婆婆,我刚才上楼了,周末又有个作业要做电子小报,烦死我了!”
“不是上周刚做了吗?”
“那不是要给初三的学长学姐送行嘛。”我可真是个找理由的小天才。
当一盘水果准时出现在桌上,我捏着自己肚子上颤抖的肉叹了口气。
打开台灯,掏出数学作业,大号正式开始上工了。
空调格外吵闹,风偏离航向直冲脖子而来 ,玻璃窗挡不住燥热,夏天总是这么难熬。
天色渐暗,忘了给人们留一个印象派的念想,匆匆地、生硬地由蓝转黑,白日的晴朗没能留住一颗闪烁的星星。
一张数学卷消磨了一天的时光。卷子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空白,应和一团团黑线,嘲讽着我的愚昧。
认命般地关灯、刷牙、洗澡、上床,用被子捂住头,放出已经入睡的虚假信号。我盯着漆黑的夜出神,被子被重塑了千万遍,睡意仍没有盖到身上。
数学题不会就是不会,想多久依然不会,可生计所迫,大帝因为我考砸还不准时去接受训话窝了一肚子火,再看到这千疮百孔的作业卷……
事到如今,只能出此下策了。
“系统系统,晚上可以操控那原夜吗?”
“当然可以。”
我踮着脚尖回到书房,借着台灯的光把每道题目的题干默读两遍,确保每一个数据都印在脑海里。
“系统,现在我要操控那原夜。”
“好的。”
一回生二回熟,灵魂再度植入那原夜的大脑,我让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摸着墙把卧室门关紧,开灯。
一张柔软的小床占据了房间的正中央,木制的床头柜倚在一侧,衣柜前进雪白的墙体,书桌卡在一角,从小学到高中的教科书叠放整齐,侧面似悬崖峭壁,颇为壮观,文具塞进一个笔盒,打开检查,红蓝黑三色水笔、铅笔、橡皮、直尺、三角板、圆规、荧光笔、长尾夹一应俱全。
这就是教师家庭的优势所在,但凡换个人家,得花些功夫才凑得齐。
屋子的整体陈设并无特别之处,但胜在简约大方。物品安然呆在属于它们的位置上,说明主人为那原夜清出这间房时上了心。
我指挥着那原夜右手拿笔。
奇怪,怎么这么别扭?
换左手试试,果然灵巧许多。
还是个左撇子,婳选之女果然不凡!
片刻的喜悦后,理智狠狠把我砸醒:就算是左撇子,拿笔也是右手啊!一个恐怖的念头钻出,溅起一片寒意。
“系统,她不会没上过学吧?”
“亲,她的出厂自带文化水平是达到了同龄人的标准的哈。”
“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对老娘使用语气词攻击!”
我让她写下题干,字丑得惨不忍睹。几条蚯蚓在白纸上胡乱爬行,交头接尾。
没事,我自我安慰,任何人都看得懂自己写的字。
我能做的到此结束,至于那原夜有没有如此强烈的求知欲,大病未愈还能硬撑着做题,就听天由命了。
如此想来真是罪恶,怎么能牺牲病人的休息时间让她帮我做题呢?
愧疚只持续了一秒,趴在床上紧盯系统的实时播报,空调未能阻止汗液从头皮沁出。
那原夜努力用手支撑着自己的头不至于倒下去,虎口处一刀狭长的伤疤被绷带缠住。她换上了睡裙,贴身的衣物衬得背影更显瘦削,肩胛骨高高凸起。她趴得极低,胸口快要贴在桌边,等她病好了再观察观察,还老是趴着写字,我就要对她进行“一拳一寸一尺”的专题教育了。
那原夜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清纸上的字,血丝还未褪去,眼周一片乌青,脸颊的潮红倒消退了不少。她无意识地撅嘴,水灵灵的,看起来软软的……
怎么会有人发烧的时候嘴唇都这么水润啊!好适合被亲。
我扇了自己一耳光,不可以对大女主有这么龌蹉的想法。
她的眼皮缓缓合上,不会是晕过去了吧,我心头一惊。
她的右嘴角向上抽动一下,眼皮利落地抬起,左手夹着笔不经意地转了几圈,拔掉笔帽扔在桌子上,可怜的笔帽弹出很远。
不愧是有体育特长的女人。
笔尖落在纸面上,似指点江山的鞭子,洋洋洒洒,半张纸落满了墨迹。
来不及喝彩,我把卷子一把抓过,意外留下一道裂痕。
没事儿,大帝连我掉了一半封面的数学练习册都见过,清楚我笨手笨脚的,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我用尽毕生所学,配合对步骤基本的理解辨认自己,别说这字丑是丑,但笔画还算清晰,比名家的行书还好认。
后几题让她也感受到了难度。眉头紧缩,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
解决了大半问题,我对她万分感激,怀着侥幸的心思,企盼她能爆发出怎样的潜力。
“对了!”她冷不丁喊出一句,嗓音嘶哑,真叫人想给她递杯水喝。我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透过生病导致的特殊音色,我捕捉到她的本声,大抵是个女低音,沉稳而温柔,音量放大时带着奶气,黏糊糊的。
女低音可是稀有物种,早知道给她点声乐天赋了。我气得一拳锤在枕头上。
笔尖依然顺畅,写满了正反面,整张纸薄了一半。
我继续抄写,拿出写道法考卷的速度。
她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转身往床的方向走。伤口的疼痛让她一瘸一拐,右脚几乎是被拖着行走。
她的脚腕好细,让人担心会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大腿和小腿并无分别,膝盖骨似乎要戳出脆弱的皮肤。
她的腿突然失去了力气,带着全身摔在地上,声音很轻。
“系统,让我过去扶她!”
“抱歉,上次是特殊情况,系统不可以对人类随意开放全身穿越权限。”
我无计可施,只能凝视着那个瘦弱的身影,在心里为她加油。她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的五指狠狠扎在地面上,勉强从双膝跪地换成了单膝跪地的姿势,用力一蹬,颤抖着站起身,回到她的小床上,没有忘记关灯。
若是让大帝看到此景,她得开一节班会课:“看看人家,都这样了还在坚持学习,你们活蹦乱跳的,怎么好意思不学无术!”
周一,我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进教室。
“婳神!”周雅汐高高挥舞双手和我问好。
我反将一军:“周天子,陛下不知道神是数学竞赛的巨佬才配拥有的封号吗?”
“嘿呀,那不是上次课本剧你演了个女神嘛。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发生啥事儿了?”
我眼珠子一转:“你猜。”
周雅汐翻开备忘录挨个检查周末作业,不假思索地答道:“你数学周末卷都做出来了。”
“知我者,天子也!”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早读时间,勤奋的大帝开始了她批作业的漫漫征程。卷子飞快地从讲台一边转移到另一边。
“柘庭婳!”大帝头也不抬。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肚子撞在了桌边上,铛的一声。
谁把椅子和桌子拉这么近的?
是我啊,那没事了。
我优雅地走上讲台,保持与大帝对视,刻意揉搓双手:“老师您说。”
大帝笑了:“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骂你。这次作业卷做得很好,老师知道你周末肯定好好努力了。你是个很有悟性的孩子,相信不用我说你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今天卷子就发下来了,认真订正。”
我郑重地点头:”好的老师。”
“考试重在过程,放平心态,继续努力,老师看好你!”
“嗯,我会的!”
走下讲台,我用手挡着脸笑,周末确实努力了,努力保证那原夜活着。
“怎么又烧起来了?”男人站在床边,面色凝重。
床上躺着的少女皮肤透白,不像活人的脸色。眉头微皱,鼻息滚烫。手指掐起床单,骨节根根分明。她的嘴里嘟囔着什么,但没力气咬字。
一个女人匆匆冲进房间,拿着毛巾为少女擦拭身体:“再带她去医院一趟吧。”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男人旋即抱起少女。
我这才发现,那原夜的左手狠命按住腹部,衣料被掐出了不正常的褶皱,似乎在抵抗难以忍受的痛苦。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过一遍。
“系统系统,她怎么了?”
“那原夜由于发热导致晕眩呕吐,呕吐导致胃痛。”
“那天晚上她不是退烧了吗?”
“经过那天晚上强行起床做题又烧起来了呢。”
没心思在乎语气词了,我真不是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