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在市重点高中。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搬行李的时候。那时他带着黑框眼镜,身高不算太高,根据比我矮三分之一个头来估量大约175。
那时程珉没有注意到我,自顾自的收拾自己的行李。我打量了他好一会,最终没决定上去搭话。
后来程珉坐在我前桌的旁边,看见程珉穿了双篮球鞋,便主动问他打不打篮球。一来二去,我和他在一次次的运动中越发熟悉。球队训练那段时间我们似乎总是待在一起。一起上课,一起回宿舍,一起在放假出去玩。
再后来,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萌生出一些情愫。我原以为是对至好朋友的关心与熟悉,但我开始在每天想他,在每一刻他不在的时候希望他在自己身边。
我在犹豫,不断的犹豫。我喜欢过女生,且不止一个,那么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男生?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喜欢,这只是因为最近和他过于的亲切而使情感发生了异化?
我果断选择了后者。其实我认为同性恋是一种病。
我们维持着尴尬和莫名的氛围过了一年。这种情感影响了我很多,譬如我会在意和他和同一瓶水,会在意出去旅行时和他睡一张床,即使他满不在乎而对我热情满满。
我选择了逃避。高中毕业之后,我发觉我按耐不住对他的喜欢了,于是我换了微信,换了手机号。与此同时,我又无比期待他的主动。期待他主动找到我现在的微信,期待他主动像我告白。为了增添一丝偶遇的机会让他询问我为什么微信和电话号换了,我甚至填报了本市的大学。
可是没有,高中毕业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或者说我怯懦的不愿再打开原先的微信了。我想,也许这段感情就应该这么结束了,或许他对我就是没有那样的情感,那么我这么做,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
从十七岁到二十岁,从高二到大二,这段情感开始又结束。我渐渐忘记了我曾经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唯一的,一个喜欢过的同性。我在大二谈了女朋友,在别人眼里是个幸福开朗的直男。
直到我看到程珉的遗书。
原来我也是个矛盾的人。我在刻意回避他的表露真心,却又渴望他流露真情。
原来我所做都是在逃避这段情感,并用我开朗大条的人设来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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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亡以前,不像程珉所想,他又想起了从前的记忆,是已经被他删除掉的、在日常生活中无法再想起的记忆。
高一下学期,他开始被全班孤立。直到他死去,他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在宿舍,没有人和他讲话,只有澈与他聊聊天。在班上,他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在审判,即使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也许就是从此开始,从每一秒的聊天开始,他开始喜欢上澈。
他享受和澈聊天的时候不用在意会不会说错话的感觉,享受和澈打篮球时酣畅淋漓的快感。享受和澈打游戏时互相调侃的愉悦,以及出去旅行时凝视他睡颜的惊叹。
他正视这种情感,他决心追求澈。
于是他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超乎朋友的爱意,于是他主动的向他靠近,可是他看见一个神经大条的人爽朗的笑。
他感到失望很多次,但从没想过放弃。他在澈睡着后轻轻摩挲他的手,在他后颈留下轻轻一吻。拍下他的样子换成自己的壁纸,将他的生日设成自己的解锁密码,将自己社交平台的id改成他的名字外加我爱你的拼音缩写成字。
他大胆却隐蔽的表露着自己的爱意。
可他换来了澈的保持距离。于是他再也没有能倾诉的人,在学校总是一言不发,人们都说,这个人有怪病。
高三,程珉的父亲病逝。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选择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他从没有在一点前入睡,有时月光映下来,他就跑到厕所隔间流泪。
他想不通,澈越来越少的跟他讲话,近乎到了不讲话的地步。
他决心考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没有一点儿人情味的地方。
他始终看不透澈对他的感情,也许是因为这段感情过于模糊,模糊边界于友情与爱情。
不出所料,他的高考考得很好。他选择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坐落于一个寒冷的地方。
高考过后的七个月,程珉的母亲车祸去世。程珉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听他说话的人也走了,他已经没有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想到如此,他回到了家乡的城市。
在死之前,他想找找澈,问问他是怎么想的,问问他曾经有没有一点点感情,问问他现在还好吗。
可他没有任何曾经同学的联系方式,只有澈的微信和电话。可微信不回,电话总说已关机。
索性重新安居。他将父母的房子卖了,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他整日骑车或者在路上行走,特别在假期。
哪怕渺渺无望,他也希望能再看看他。
他不该要求太多的,他是个被人嫌的人。
2024.6.31
他碰到了高中同学。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那是他的高中同学,是他被人认出来的。
在街上散步时,他带了白色口罩,他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认出他来的。
那人叽哩咕噜说了很多,程珉没听进去太多,总之是澈的一个好朋友。
或许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了,程珉感觉自己丧失了语音系统。他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
“澈,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那人明显一怔,回忆了一会:“哦!害你就说个澈我还没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澈吧!前些天还跟他一起打游戏呢,他好像之前毕业就忽然换了手机号和微信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程珉感觉自己耳朵也坏了,他甚至听不清澈字的前两个字。
“帮我跟他说一声,程珉在找他。”
那人比出ok手势,接着继续闲扯道。
“你不知道,那小子谈了女朋友之后约他打个游戏打个球有多难。我跟你讲啊,他之前跟他女朋友……”
只一瞬,程珉感觉天旋地转。
他赶忙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下次再聊吧。”
给他看完,快速碎步离开。身后人传来:“加个微信吧,下次可以一起出来玩啊!”
程珉没理,他想,他还能活多久呢。
他还想活多久呢。
3.还是说他在编纂
告别突如其来的偶遇之后,程珉在大街上胡乱的走着。
只是因为碰到高中同学,那些琐事又涌上来。
程珉记得,他刚入学的时候挺开朗的。
爱爽朗的大笑,爱在打球的时候喷垃圾话。爱和朋友开玩笑,爱打游戏。
很奇怪的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了。
他不再主动与人说话,成天把自己泡在手机里。篮球什么的运动也慢慢不参与了,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叫他。
是什么?
是高一下学期开始成绩下滑的无所适从,是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茫然。是本就嵌入骨髓的自卑,是他偶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于是他沉默寡言,企图以此减少存在感从而让更少的人讨厌他。
沉默寡言换来的是更深的冷暴力。不只是普通同学,从澈那里,他也开始慢慢感受到疏远。
程珉很在乎情感。他认为别人对他的表现就是别人对他的评价,他很想讨好每一个人,因为他想像每一个人证明他。就像初中的时候他从垫底考到前几,也只不过有人说他脑子不适合读书。
他为了面子而活。
六月的傍晚时候,太阳还在炙烤着这片地。他觉得全身发冷,止不住的腿抖。
他随便挑了间便利店,走进去,坐在角落。他的眼神空洞,似在发呆,不知不觉被困意席卷,然后他瘫倒在便利店的桌子上。
再等他醒来,浓郁的夜色已经包裹了这座城市。他在便利店买了几瓶酒,慢慢边喝边摸索回家的路。
程珉没学过喝酒,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佩服自己的无师自通,同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喝酒消愁的料子。
他回家之后,翻出来以前写给澈的信。他又看,反反复复的看,在每个想起他的夜晚,从明月看到晨曦。
通宵之后,他又服下抗抑郁药。他很难安然睡去。
他做梦了。自打吃药之后,他很少会再做梦,更别提还能完整复述梦中的情节。
他漂浮在空中,地面满是两两接吻的男女情侣。傍晚,街上穿插着霓虹灯。接着他缓缓落地,慢慢所有人的目光集聚在他的身上,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接着梦中断了,接续上一段在床上的记忆。他感觉有个人在拥抱着他,未着衣物,亲热相拥。阳光太大,照的看不清那人的脸。然后他被人从额头亲到小腹,他才发现自己□□,就像昨晚上/床后在今早醒来。
程珉遗/了,他第一次感到生理上的迫切。
回想梦里的情节,细细品味萦绕在身旁的香气,他想起那首歌。
deca joins的梦。他很久没有听歌了。他在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听歌,特别是摇滚,这给他一种哪怕身旁没人,我还能靠着摇滚而活的心态。
“开心的笑,放肆的左/ 艾
抽烟喝酒,但是不要忘记今晚。
醒来之后,就是新的人生了。
不必烦恼,不必烦恼,只要继续的唱着歌。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原来是梦,原来是梦。
原来是梦,原来是梦,醒来还是梦。”
程珉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属于人的情感了。这种时候,他本该大哭一场的。
他把所有的情书一起寄出去,寄到从前澈住的,他找去却发现是空楼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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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珉去了海边,在七月的第一个下午。
他从边角出发,到达另一个边角。从三号线转到二号线,到达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
他们去过大梅沙,那是程珉还没那么敏感脆弱,于是去的不止他们两人。程珉记得澈不会游泳,于是当时他和几个人在海里玩着,澈在岸上给他们拍照。他们在沙滩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程珉走在最后,偷偷在两人的名字上画上爱心,拍下照。
这一次他来,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涨潮时会淹没的地方,把澈字写得远远的。
涨潮的时候,就让海水带我走。程珉想。
看海的时候,人不想事,海替人想。
他决定在这儿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时光,哪怕只有几天。在附近租了个不算便宜的酒店之后,他躺在大床上,一眼就能见满玻璃的海。
之后的几天,白天醒着的时候他躺在沙滩上,耳机里循环播放着deca joins的浴室全专。困了就直接在躺椅上睡觉,直到工作人员赶他走。
就这么过到7.8,他回了趟住的出租屋。
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在日记本上间隔两个月郑重其事写下最后一篇日记。
所有的东西,烧掉,扔掉,没什么好陪葬的。
哦,除了那串手链。
那是之前生日时要求澈送他的。情侣手链,手链是自己的星座,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大胆。
那就带着去死吧。
万事俱备之后,他相信澈一定能看见微信发的信息了,约他明天相见。没把门关上,买了点水果送给房东。
哪怕死了,他想在死之后看看澈知道他死亡之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