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密尔为代表的自由主义认为，在不触及“伤害他人”这一基本原则时，不应对个人的道德水平和行为进行限制。即采用“中立道德”对待系列行为，而非强制力。——某不知名的知名思想家

    “我真傻，真的。”

    一边遮住双眼，一边装模作样地用另一只手抓起手帕擦了擦脸。小西从柔弱的林妹妹手中接过，意料之中只分辨出早上匆忙出宿舍时不小心蹭到的一点墙灰。

    “我单知道他做数学时候会读题读不明白，能找错∠ABC和∠AC，我不知道语文也会这样。我那天早自习就告诉他，写作文前留出大概一个小时，好好读完题目要求再写。我原想他是听话的，以前做数学都是这样，让他练习什么模块的题目总会跟着做。我没想到他这次语文作文分数能那么低。找各种人去问，大家都说，糟了，怕是写了小说。发下卷子来一看，他果然写的小说。开头还没排比句，直接就是男主怎么怎么样……”紧接着就是一阵抽泣，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拿46分的其实也没好哪里去，明显强调叙事的作文你非得排比句开头，五十步笑话一百步。”在新一轮月考中继续稳定作文50+的大师云镜，向这俩外行指导外行的师徒表示爱莫能助。如果看过一部知名动漫作品，也许她会在某个负责专业指导却一直闹笑话的万事屋中发现强烈的既视感。“其实他如果开头没有直接表明自己写的小说、而是把主角换成第一人称，评卷老师大概是发现不了的，说不定最后作文分数反而比你高。”

    “纯虚构小说凭什么大于我的真情实感啊。”

    “第一，我不好评价你的作文有没有真情实感。就算有，感冒发烧、考试失利后下雨、第一次一个人去医院这种真情实感也实在太老套了。”前后左右地转了转餐盘，确认在满目的辣椒和土豆中再不存在一块肉。云镜遗憾地收起餐盘，薅了一把小林的头发后起身离开座位。

    “第二嘛，你那字迹的确不好恭维，建议平常没事写写字帖。”

    相比被锐评字体后褪色的小林，男生宿舍507的光景要热闹许多。尽管宿舍成员在这次月考的语文成绩普遍算不上好，此时却面带“任务完成啦”一般的笑容，相互分享着自己得分并不高的试卷。

    “我这里写的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文学气息？”白秋兴奋地指着自己文章结尾。“不仅宣布整个故事结束、符合题目要求说的战胜自己，读完后还可以意犹未尽地猜想后面会发生什么故事、续集怎么拍。OMG，简直不要太完美。”

    “你这个主角立意太高了，才800个字完全看不出来为什么要和朋友生离死别。”孟为民偏爱短小精悍的作品，对文章的第一要求是逻辑和人物的完整性。“我觉得南北那个写的就不错，好好改一改以后大部分考试都可以换个名字接着用。”

    “我也觉得，你太有眼光了。”姜南北毫不谦虚。“虽然这个题材本身适应性很一般，但目前为止的作文都多少跟感动挂钩，完全可以成为考场小说的公式。”

    “这种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太不符合实际了。”同样写的小说、却凭借丰富的应试技巧取得48分的何念实在看不下去40分选手们的自吹自擂。“怎么说也要44或者42才勉强安全。现在吹得欢，等讲试卷时候点名低于42的就老实了。”

    作文刚好42分的周济摸了摸鼻子，有预感自己未来几天不会轻松。

    507宿舍成员，整活本领无人能和他们相比。（是的，摘墨镜。）在k地区本次月考的语文作文中，抛开排名不顾、全员写小说的他们，不出意外地被愤怒的语文老师当成出气筒。不过出气筒之间的待遇亦有差距。尽管本宿舍有多个38、40分得主垫底、侥幸逃过语文老师的重点关照，身为徒弟的周济还要承受再次因为语文拖后腿而无缘前三的小林的怒火，应该说是很有生活了。

    “所以因为想写就写了？”小林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虽然月考也不是什么特别重大的考试，但是也不至于无关紧要到让你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吧？平常学习怎么不见你这么松弛？”

    “只有语文作文是这样的，其他都有在认真做。毕竟你看三科排名还稍微提高了一点。”周济连忙举双手投降示意冷静。“只不过这一次的作文题目我实在不擅长。在做题时听你的建议留了一个小时去写但还是没有思路，迫于无奈才用小说替代。虽然分数最后不高，但至少也还在正常范围吧。”

    “请不要转移重点，搞得好像就差几分一点都不重要。”小林听他提分数就来气。她自认每次课堂和考场作文不说文采飞扬、至少是毫无疑问的中上水平，却从来没有高出48分哪怕一次。此时见周济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心里更加来气。“明明字写的也不错、稍微写点套话就能把作文分数提上去，为什么要不当回事在那里写小说？你是嫌自己排名太高了？想谦虚一下少得几分让让大家？”

    “结果上差不多吧，而且考虑到作文的情况其实总体还算进步了。”

    “就是你这个态度让我最来气。”小林想要伸手拽他的脸，周济连忙弯下腰拉近距离——小林本身不算矮，不过周济在初一就已经突破一米八了。“做题就觉得自己会、能做对，没有你舍友帮忙不知道要错到啥时候。现在又开始想只是没有认真对待考试，只要专心就能提高。然后下一次考试继续习惯这种态度，等到将来高考继续写作文。最后出完成绩在那里后悔，心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开这个先河。”

    “也不光是我啊，我们宿舍都干了。何念也是”

    “姑且不管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好了，人家其他人写不写小说跟有你什么关系。”小林忍不住掐周济的耳朵，直到听见“嗷”的一声才满意松开。“何念数学英语成绩都很好，语文作文少得几分除了影响年级排名外无关痛痒。本来你就是靠语文填坑，这个排名段竞争还最激烈，哪有给你写小说的余暇。”

    “我跟何念本来也比不了。他的目标肯定不是中考，需要着眼的是高中和考大学。我的话其实没什么追求，只要中考以后能上高东一中就很不错了。”

    “菜还不多练，你也知道自己想去。”小林觉得对牛弹琴不过如此。“而且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搞得只要过了中考就是万事大吉。虽然现在的确有一点差距，但初中内容本来也不需要你靠智商。我还没嫌弃你笨，怎么自己先判了死刑？”

    “大概因为你一直很厉害，所以不太能理解我这种不上不下学生的感受。你的舍友也都很厉害，不管是云镜，向期还是小西。哪怕相对没那么突出的王娜成绩也并不差。”从店员手中接过几分钟前下单的奶茶，周济和小林并排坐在长椅上。将吸管伸到最底部搅拌后轻轻一吸，带进满嘴的珍珠和布丁，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类能写出“翘脚脚”这种文字。“但是我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说有什么时候不切实际就是刚开学。当时还带着惯性，觉得自己过去是优秀学生，自然初中也会是。”

    温热的奶茶下肚，稍微赶走了几分凉意。长椅旁边的白杨忽然随风摇动，下起一阵落叶雨。周济从小林头上拨开落叶，顺手用头顶的发丝打了个结。“现在认清自己了，知道就算在班级里都不是尖子生，更何况学校。”话还没说完，周济熟练地向长椅另一侧转动身子。堪堪躲过小林的一记肘击后，从口袋里取出湿巾擦了擦洒在瓶口的奶茶。“其实我从小对学习就并不热衷，只是以前可以靠排名啊奖状啊去激励自己。现在鸡血都没地方打、找不到奋斗的理由，最后就是得过且过了。”

    “你为什么觉得别人不能理解你的感受呢？像我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其实归根结底学的早一点。如果你也这么做，说不定现在是我反过来给你当徒弟。”

    “假设毕竟是假设。或许在哪一个平行时空我会有这样的学习经历，现在能保证班级甚至年级前几名，当然也不需要担忧中考。”周济喝掉了最后一口奶茶，扔进长椅一角的垃圾桶里。小林低头看了看自己大概只少了三分之一的杯子，怀疑其实今天一直在跟一头水牛聊天。“但现实是我终究没有在初中成为学霸，也发现自己依然找不到学习的热情。就算彼此有相同的经历，我们很多问题的看法也未必一致。就算提前学了一些知识、在最初一段时间能够保证排名，吃完老本以后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所以只要维持现状，我想对我来说就可以满足了。”

    “这也太挫了，你的迷妹们从来没发现你这么糟心吗？”

    “必须纠正，我不管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你说的迷妹。”周济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冷汗，小林的阴阳怪气令他有些棘手。“其实我觉得还是你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我一直很感激小林愿意帮助我，但是人和人学习上的水平本就有差距。虽然不想让人失望，但或许我的确追不上你们的脚步。”或许是觉得姿态过低了，周济挺起胸膛，又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更何况你又不可以成为我的母亲，先好好提升你自己的语文吧[1]。”

    “不要搞得自己像开机动战士的。”小林望向头顶的枝干，上面吱吱喳喳的鸟儿像是在集群，又像是在觅食。小林越看越觉得是在聚众朝自己跳电摇，就像在嘲讽自己的黑历史。

    如果是在KTV，小林应该会点一首《稻香》应景。

    曾经的回旋镖，终于飞回我手里。

    徒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摆烂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