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并不代表从心所欲，而是一种责任：代表承认选择完全发自内心、来自自己认可的价值观；代表直面自己的责任，做到问心无愧；代表在遭受了失败和挫折后不怪罪他人和社会，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和不足。认可自由未必更好，但放弃自由多半只会更差。——某不知名的知名思想家

    小林因为自己摆烂的徒弟感到抑郁，可是生活总要继续。

    只是直面个人黑历史的精神打击实在太大，因为感到羞耻又不想同时向多人倾诉。因此直到又一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周六，整个教室都空出来供社团活动使用。小林才得以一边随意摘抄《铁房子》[1]作为语文本周的课外阅读记录，一边向其他社团成员大倒苦水。

    “总结一下就是，三儿觉得他应该更上进一点，而不是用一种在你眼里得过且过的态度混日子？”这一次社团主题是cosplay，小西顶着一头看上去黏黏糊糊的章鱼，时不时拨开下垂的触角保证视线。“可是我觉得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啊，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了就算更努力也不一定有结果的好成绩压力自己。更何况现在的排名也不算差，你又不是真的当老师，这么费心费力说服他干啥？”

    “姑且不提我的出发点，你这一坨章鱼是什么东西？这也是cosplay吗？”

    “克总诶，可惜我没有找到适合我的翅膀[2]。”小西把双手张开到身体两侧，龇牙咧嘴扯出一张鬼脸。“章鱼头、人身配上蝙蝠翅膀，还有如山的身躯和令人印象深刻的面部，通过传梦就能拥有无数的疯狂眷属。天啊，这简直就是我。”

    “抱歉，我并不是很明白。”

    “爱手艺大人如果知道自己创作的后工业时代神话被用来cosplay了，估计得托梦给你请哈基高了。”

    “哈？那你的装扮又是啥？”

    “马猴烧酒！”王娜提起裙子转了个圈，到180°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转过身后单手比耶。“我是来自水星的魔法少女，代表爱与正义消灭你！”

    “布料这么少的大只佬是从憧憬成为磁场颠佬片场出来的吧[3]！觉得冷就去回去加衣服啊！”

    “我觉得你们的cosplay都太过注重外在表现了，虽然具有相似的装扮，却没有还原角色的本质特征。小西只是看着像章鱼人，却并没有表现出克系神话追求的不可名状之恐怖感。大明星的着装没问题，但是也只能勉强说接近同人作品里那些打卡上班的魔法少女。因此即使整体表现上更接近憧魔方向，但不管是红绿灯的坚定还是总帅的反差感都不够突出。”

    “穿着校服玩cos的家伙没资格吐槽别人。而且其他两个不说，绿灯跟坚定是什么鬼啊！”

    “绿灯当然是坚定了，将所有来自邪恶势力的攻击都可以当□□对待，这正是有史以来最为坚定的马猴烧酒。”向期肃穆地双手合十，一股关爱世人的圣洁之光从背后升起。“至于这身装扮更是我选择角色的灵魂。始终穿着校服、在班级里约等于无的存在感，配上终日保持阴沉和不直视他人的眼神，以及时不时发出的哲学名言，这正是大老师的真意。[4]”

    “悟师，我们大了。”

    “大老师内在可不是这种沙雕，我看你更像在绝杀游乐场表白烟花的梦野咲子[5]。”小夏发出一张joker牌，宣布低配版大老师校园降级。“为了你的cos权利，赌上一切吧！”

    “这个角色要做什么？”

    “救世啊。”

    “为什么要改变学院制度？”

    “旧事啊。”

    “救世成功想做什么？”

    “酒食啊。”

    “可以打100甚至90分，好伟大的角色理解啊老师。”

    “就是啊。”

    “能不能不要玩下北泽的梗，我们是积极健康的青春小说吧？”小西揪着士下座二人的耳朵，尝试挽救这部作品早已崩坏的节操。“而且小林这不是什么都没cos吗？不要跟我扯什么今天有两个大老师。”

    “我的话本来也不用cos吧。”因为直面黑历史一直打不起精神，小林理所当然得忘记了周末社团活动内容。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连忙竖起一根手指。“看上去很冷酷但内在性格很可爱、虽然一开始很冷淡但是在接触变多后会让人觉得温暖，我就是在出演本部作品的女主角啊！”

    “给我尊重一下第四面墙啊混蛋！”

    暂时忽略节操碎了一地的社团成员吐槽。在记录好活动内容后，几个人围成一桌开始听小林剖析自己——或者说是小林朋友的黑历史。

    “我有一个朋友——”

    “噗。”

    “你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

    “我明天要回家上一对一了。”

    “她曾经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总之不想学习了，不过后来还是向现实低头了。尽管现在也不怎么乐意，但大体上还是把学习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情。现在这个朋友认识的一个人也因为虽然不完全一样、但也可以说莫名其妙的理由不想学习，她因为没有合适的立场去说服他而感到苦恼。虽然我的朋友对她认识的人并不算很在意，他到底后面考多少分其实无所谓，就算上不了同一所高中也只是有一点点生气——”

    “噗。”

    “你又笑什么？”

    “我明天也要回家一对一了。”

    “你们一对一的老师是同一个？”

    “哦对的对的。”

    “啊不对不对，是同一天去找人辅导。”

    “噗噗。”

    “喂！”

    “我们言归正传。那个，你说的这个朋友认识的人，本身是会被别人说服的类型吗？”

    “他不是说服不说服的问题。他真的是那种，很少见的那种。外表看着非常亲和，其实内在性格很差劲。平常不太重要的问题好好说话还会听劝，一到自己不想改变的地方比谁都倔。我的朋友虽然也觉得不应该去强迫别人改变，但总感觉在这些类似的经历上可以参考自己的一些经验去帮助他——”

    “噗。”

    “你欺人太甚，我忍你很久了！”

    “我明天要回家上一对一了。”

    “你明明在笑我，不对，我的朋友。”

    “林女士，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我们都不会笑。”

    “除非忍不住，噗噗。”

    “你们完全没有忍住啊！”

    “所以说你的朋友也知道周，哦，你朋友认识的那个人其实很倔强、具体的理由并不完全一样，在心底其实也认可自己不应该强迫别人改变。那我想你的朋友如果只是不忍直视自己黑历史的话，只要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平常少关注不就好了？”

    “你直接说就好啊，名场面已经演完了。”小林睁着生无可恋的死鱼眼瘫在书桌上。“虽然我以前大概也会像你说的一样尊重他人命运，但我实在觉得不应该就眼睁睁看着他重复我的黑历史。都啥时候了还敢挥霍青春，就算进了高东一中也有他受的。”

    “但我觉得出发点就不对。你认为自己可以理解他，觉得不管是自己懒惰还是其他原因、本质上和曾经的自己是一样的。但是或许你还是不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在用你的经验去解释？”

    “可是本来就是一样的啊。都是觉得学习一点意思没有，相比改变更想要维持现状什么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所以说就是不一样啊。”

    长叹一声，小夏把口袋里的□□糖打开——据小西多次观测，具体能力或许堪比哆啦A梦，一颗颗的给在桌面上蜷成一团的大狗喂食。“三岁的孩子就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思考能力，更何况十几岁的青少年。即使经历类似、同样对学习失去了动力，不同人最终选择的出发点或许也完全不同。可能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像小林一样有触发的事件，或许只是突然的一个念头就不想努力了、开始随波逐流。以我来说，或许都不需要像周济一样说什么缺乏鸡血。可能随着情绪的积累，某一天很突然的就放弃了，劝都劝不回来那种。”

    “你们这也太网抑云了，没准是因为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比如突然有一天发现了自己其实是富二代，或者刮到一张格外大的彩票、存银行吃利息都能躺平生活直到连人带盒子三斤。”

    “围棋还是别做梦了，咱整点现实的。”

    “几个意思呀！”

    “我觉得我不会有这方面的想法吧，毕竟我直到现在其实和小林以前一样对学习实在没什么热情。本来就没有更谈不上失去了。”

    “大明星得好好学习啊，我们等着后面跟你出名呢。”

    “将来能考上再说吧。就算侥幸考上了，到时候各种学写剧本和跑片场，不知道要多少年熬出头呢。”

    今天的王娜也在为未来的导演人生长吁短叹。

    “瓜皮怎么想的，还在扮演警察？你可以笑了。”

    “理由是有的啦，不过跟大家可能不一样。我一般不会给自己打什么鸡血，平常学习也不依靠这个当动力。”

    “噢~，那就是有志于学，我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被迫和我们这群摆子在一起真是抱歉呢。”

    “不是表达大家不好或者我有追求的意思啊，哪有人会发自内心的喜欢吃苦。”将克总的脑袋抱在怀中，小西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触角。“只不过我对待学习的态度可能不太一样，谈不上主观的喜欢和讨厌。或许是天生缺根弦之类的原因，总之是当成我必须完成的一个任务。”

    “总而言之，大家因为什么主观或客观的原因强迫自己学习、以及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动力的原因都不一样。三儿你直接用自己的经历和想法去揣测周济是怎么想的，觉得他这么做就是和你所说的过去“叛逆黑历史”一样、可以采用相同的疗法，用温柔的说法就是太不体贴了。”

    “所以我应该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从□□糖里汲取了生命必须能量，小林用手肘支起上半身。“他下次这么说我就跟着“啊对对对”就完了？”

    “去找他谈谈吧，听一听真正的原因，而不是鸡血这种模棱两可的解释。”

    小夏露出坚毅的眼神，而向期已经开始笑了。

    “噫，男女主要彼此敞开心扉了吗？我就想看这个口牙！”

    “所以说不要什么事情都用你的恋爱脑搞得很奇怪啊。”

    身高优势明显、但因为讨厌出汗而不喜欢打篮球的周济在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便轻车熟路地溜进书店，挑选了自己最近最喜欢作家的散文集准备享受生活。尽管很多读者评价她的故事内容和表达的思想都有些单薄，但文笔的优美弥补了这一点。每次看见那些堆积着无数时间的优美诗行，就仿佛置身于不受俗世纠缠的江南烟雨。一边伴着雨声煮一壶热茶，一边读几本悠闲的小诗。

    结果刚刚寻到一处顶楼、水还未烧开，便听见一声“我是来结束这场闹剧的。”，声音熟悉到都不需要扭头确认身份。

    这场景还挺反差的，周济心想。

    就像刚刚写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突然被房东上门催租，只好露出一副“不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