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的第二个学期开篇是平平无奇的。
虽然百般推辞,白祈融的父母还是亲自把她送回宿舍。父亲扛着两大箱行李走在后面,母亲挽着白祈融的胳膊走在前面,一路上絮絮叨叨:“这学期给你带了那么多零食,饿了就吃呀,看你上学期回来都瘦了。”
白祈融很头疼,脸微微发烫:“妈,你们别再大费周章送我啦,我都二十二岁了,被同学看见好丢人的。”
“嫌弃爸爸妈妈啦?”母亲故作委屈,看见女儿脸更红了才笑着作罢:“别多想了,我和你爸正好来这座城市出差,早两天把你送回学校,我们也不用去两次机场了是不是?”
“好吧……”白祈融嘟嘟嘴,自知说不过母亲。事已至此,只能庆幸自己是最早返校的那个,不会被其他同学看见。
好在送回宿舍后父母果真没有停留,连午饭都没吃就去开会了,看来他们真的是因公出差。只是父母离开后,宿舍就显得格外冷清。离开学还有一周,白祈融的室友们都没回来,甚至教授也在外地访问。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的白祈融决定早点去图书馆,把这学期的课程表排一下。
可惜天不遂人意,本想图个清静,却在图书馆大门口遇到了白祈融此时最不想见的人——苏阙学长。
看见那道修长的身影立在台阶上,白祈融记忆又被拉回放寒假前的那个雪夜。自从苏阙在车里问了几个若即若离又暧昧不清问题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无论是手机聊天还是线下,仿佛都当对方不存在般。
也许那夜只是一时试探,也许猎人对太容易到手的猎物失去了兴趣。不论如何,白祈融都不希望那次的对话再来一遍。她发自内心尊敬苏学长,也许学术的光环和温和的外表能掩盖所有的阴暗,也许就是她想多了。
白祈融此时已经走上了台阶,与苏阙相距不过十米,但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回消息。
此时有两个选择——装作无事发生地走上前,目不斜视地进馆;或是落荒而逃。
显然白祈融不是后者。
于是她加快脚步走上台阶,并在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她即将与苏阙擦肩而过时,男人也发完了信息,放下手机,一抬头看见了大跨步走的白祈融。
“小白?”苏阙愣了一下,表情空了一瞬,显然看见她不是个惊喜的事情。
白祈融麻了一下,扯动僵硬的嘴角:“早呀,苏学长。”说完脚下步伐更快了,恨不得脚不沾地飞进图书馆。
苏阙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立刻换上了那副温和淡雅的笑:“这么早返校?怎么回来了不和我说一声?”
“我今天刚回来呢,不知道苏学长也在校内。”白祈融感觉自己的表情僵硬到不自然了,对于这种尴尬的场面,她向来溜得比兔子还快:“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
十分钟后,白祈融和苏阙一起坐到了图书馆外的小咖啡店里。
白祈融捧着冰美式,欲哭无泪。每当事情已经很糟糕时,局面就会被推得更尴尬。刚才还没等她开溜,就被苏阙以请咖啡名义带到这里,还被塞了一大杯葡萄气泡冰美式。
坐在对面的苏阙表现自然很多,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学妹的紧张。他给自己点的是意式浓缩。
“你们二年级的学生这学期要确定毕业论文主题了,是吗?”苏阙搅动着咖啡杯里的勺子,貌似不经意地说。
白祈融点点头:“是,我已经有几个想法。”
苏阙听到这个抬起头,感兴趣地看着她,眼神看不出是探究还是在想什么别的。
“但我还是想和教授先聊一下,再确定方向。”白祈融谨慎地说,喝了一口冰美式。葡萄气泡水的味道盖过了美式的苦味,比起咖啡更像在喝汽水。
“教授近两个月都在外访学,如果有疑问你也可以和我聊,小白。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如果需要什么建议,我很乐意解答。”苏阙淡淡地笑了一下,把意式浓缩一饮而尽,随后放下杯子。杯沿接触到陶瓷杯垫,发出清脆的声音。
苏阙将挂在椅背上的外套转移到手臂上,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白祈融,微笑道:“哪怕只是想随便聊聊,你都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们也很久没有聊了,不是吗学妹?”
随后他说了一句接下来有事失陪,起身离开了。留下白祈融坐在原地,对着冰美式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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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胸口,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白祈融眉头紧促,几次试图睁开眼睛,但疲惫的身体却将她拖向更黑更暗的深渊。
“呃——”白祈融痛苦地喘息着,在梦中拼命挣扎,试图挪动一根手指。她感觉自己不停在下坠,下坠,直到没入无尽的污泥。
似乎有人在对她说:“你是个只考虑自己的人,不要那么自私。”
另外一个声音在说:“教授他对你还不够照顾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多的指责声涌上,白祈融仿佛看到无数人站在面前,把自己围在中央。不知哪来的闪光灯对着她拍,那些人脸上或失望或愤怒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后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
白祈融不堪重负地蹲下身,捂住耳朵,试图把那些谩骂与责备隔绝在外。
不要再看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喧嚣与耳鸣声愈来愈大,直到最后整个世界都在轰鸣声中崩塌。
最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冷汗早已浸湿后背。
房间内一片漆黑。
夜色寂静,但N市的夜永远是喧嚣的,即使是深夜窗外依然时不时呼啸而过警笛,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来说已经司空见惯。白祈融曾经厌恶夜晚的噪音,但此时此刻她却庆幸,这些恼人的嘈杂声使她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心。
白祈融低下头,终于看清了让自己做噩梦的罪魁祸首——提米正趴在她的胸口,重得仿佛一袋水泥。白祈融抖了抖身体,终于把粘人的小狗从床上赶下去。
但左臂仿佛也被什么东西压住,甚至因为压迫太久,已经麻木了。白祈融侧过头,看见了另一个罪魁祸首。原本应该睡在客厅的苏阙,此时正蜷缩在床脚,头侧着压在她的手臂上。他修长的双腿弯曲着,莫名显得有些委屈。
“喂,起来。”白祈融面无表情地说。
对方没有听见。
白祈融一边暗骂麻烦,一边努力推动苏阙。然而睡着的男人死沉死沉,无论她怎么推都不醒。
“你压到我胳膊了,快起来!”白祈融更用力晃动对方,就在她想要暴力唤醒时,苏阙换了一个姿势,无意识地将脸面对着她。他的眼睛紧闭,睫毛如鸦羽般浓密漆黑,嘴唇微微张开,温热的呼吸略过白祈融的手臂,酥酥麻麻的。
这是第一次,白祈融看见苏阙毫不设防备的样子。
沉默良久后,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算了。
次日清晨,白祈融是被浓郁的香气唤醒的。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才发觉床边已经空无一人。
走到客厅时终于看到了香气的来源——苏阙背对着她,正在灶台边煎蛋。吧台上已经摆了抹好花生酱的吐司和切好的苹果。
“醒了?”听到身后动静,苏阙关了火,将两个完美的溏心蛋放入碗中,一起端到吧台上。
白祈融已经懒得计较他这些反客为主的举动,顺其自然地拉开高脚凳坐下。苏阙顺势递上餐叉餐刀,和一杯橙汁。
接受着这么贴心的服务,白祈融忍不住问:“苏教授,你有事相求吗?”
这么主动,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苏阙笑了一下,表情有些羞涩:“是这样的,我的护照证件都丢失了,预约补办还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期间我无法在外住酒店……”
“那就去流浪汉收容所。”白祈融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我的身份有些敏感。”苏阙尴尬地捏了一下鼻子,看得出来他很少如此窘迫。
“噢?”白祈融来了兴趣:“哪方面的敏感,苏教授?你现在走出公寓大门,外面就有十个杀手在追杀的那种敏感?”
眼见苏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白祈融也不再逗他,正色道:“我可以收留你,但一旦拿到新的护照你就必须离开。其次,逗留在我家期间,你不能再出门。我不知道外面有谁在找你,但我不想惹上麻烦,也不想再去医院捞你一次,明白了吗?”
苏阙点点头,脸色有些惨白:“我明白。”
无暇再去顾及苏教授脆弱的情绪,白祈融将吃完的餐具放进洗碗机,拎起书包就匆匆出门。今天还有两节本科生的课要带,教授的报告要交,她可没空陪他过家家。
走进实验楼时,入口左侧墙上的电视正播放着晨间新闻:“近日,一位外国学者在N市访问期间失踪,目前正在搜索中。该男子一周前最后被人目击出现在东哈勒姆区街道上,该地区的治安一直以来让人担忧,而此次出现的失踪案更是涉及机密项目研发人员,双方都极为重视……“
白祈融抬头扫了一眼,新闻上果不其然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