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白祈融刚读研究生第一学期,对所有人都不熟,而几乎不进实验室的苏阙更是传说中的人物。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吴薇薇就神秘兮兮地凑上来,贴着白祈融的耳朵悄声说:“你听说了吗?我们实验室虽然专业冷门,导师隐身,经费不足,但是有一位重量级大帅哥哦!”
对这个刚结识第一天就自来熟的同级兼室友,白祈融很无奈,然而耐不住吴薇薇的星星眼攻势,只能敷衍回应道:“我们这么苦的专业也会出帅哥吗?”
“真的真的!”吴薇薇点头如捣蒜:“听学姐说是一个高我们几届的博士,李教授最得意的弟子,已经发表了好几篇顶刊,现在整天跟着李教授在外面跑项目。据说因为人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交际能力也是一流,对外合作的项目都谈得很顺利。”
“他是来做科研还是搞商业的……”白祈融小声咕哝一句,吴薇薇没听清要她再说一遍,白祈融就不再说话了。
毕竟没见过真人,不能背后说人家坏话。
也许是素未谋面的第一印象太负面,导致白祈融之后在川菜馆聚餐时见到苏阙本人时反差极大。
当白祈融匆匆忙忙赶到聚餐的川菜馆时,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正在包间里三三两两站着聊天。只见众人中有一个身影高挑挺拔,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那人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衬衫,修长的双腿笔直如竹,肩膀宽阔,腰身却纤细,显得整个人格外俊朗挺拔。白祈融在背后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是个背影帅哥,但谁知道转过头来什么样。
随着她的注视,男人微微侧身,露出一小部分侧脸。透过昏黄的灯光,她隐约看到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薄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古典俊雅的美。即便只是侧脸,也能让人感受到他那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就是苏阙吗?白祈融回想着没在实验室内见过这个人,但他的气质又如此独特,如果遇见过必然会过目不忘。
仿佛有读心术般,在白祈融这么想的瞬间,那个年轻男人就转过身来。一双温和的黑眸正对上白祈融探寻的目光,薄薄的镜片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那张脸没有辜负背影卓绝的气场,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温雅气质。随后,他微笑着扬了扬嘴角:“是白学妹吗?看来我们人都到齐,可以落座了。”
白祈融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坐在苏阙对面,被菜品辣得神智不清,狼狈地结束了第一顿聚餐。
回想到这里,白祈融才恍然大悟:“学长,你那时候都看见了呀。”
自己被川菜辣得通红的鼻子,差点哭出来的表情,还有满桌的纸巾……白祈融越想越丢人,耳朵尖都泛红了。
苏阙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对面人的反应,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笑道:“没什么,因为在这里很少遇到同乡,就记住了。”
“学长是哪里人?”白祈融想起来她没问过苏阙的家乡,虽然听他的口音绝不是北方人,但白祈融有个特点——从不对别人的事情好奇。对她来说,值得从他人身上探寻的事情很少,属于知道了就不会忘记,但不知道也无所谓的那种。
所以就算苏阙从别人那里听说她的故乡信息,白祈融没有被打听的冒犯感,同时也不会产生主动了解对方的想法。但眼下这种无话可说的饭局,这正好是一个值得拿出来说的话题。
苏阙的反应很自然:“我是Z市。”
“那我们的家乡很近。”白祈融努力从记忆中搜刮和Z市有关的回忆,小学时春游去过算吗?想起那个小桥流水的古典城市,似乎苏阙是这幅温润如水的模样也说得通了。
白祈融不是一个喜欢出远门的人,如果不是研究生报考了这所学校,她绝不会去离家超过五小时的地方读书。不知道苏阙为什么会选择来这么远的地方读书,而且是从本科一直读到博士,一呆就是很多年。
饭菜还没上,白祈融无聊地拿起一根筷子,一手拖着下巴,一手夹筷子轻轻在醋碟内画圈:“学长为什么选择来北方呢?”
“高考结束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离家远点。”苏阙的声音陡然变冷,白祈融忍不住抬头看他,只见那张淡雅的脸上冷漠的表情一闪而过,脸部精致的线条在灯光下突然显得冷硬。但这股冷冽的氛围很快就消散了,苏阙的脸上又恢复了完美无瑕的微笑。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亲和力。
又出现了。白祈融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继续拨弄着醋碟,歪头想着:他又不经意间流露出真实的表情。
在温和的表面下,苏阙的真实面目如何,白祈融不清楚也看不透,只是肯定不是他现在展现的样子。
不知何时能看见他撕下伪装呢?白祈融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英俊的学长,听他笑道:
“骗你的,我当年看中学校的专业排名才来这里,一开始很不适应,但呆久就习惯了。”
白祈融咬着筷子,无言地望着苏阙含笑的黑色眼睛,默默咽下那句话:
骗子。
如果真是为专心学术来这所学校,为什么博士阶段反而不做研究了?一直在校外活动,毕业后已经找好商业方向了吗?为什么谈到家人时你眼中会泛起冷漠的寒光?
苏学长,你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良久得不到对面的回应,苏阙也沉默下来,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几秒。在对上白祈融的眼睛的瞬间,苏阙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
眼前的白祈融面容清秀,脸上挂着温和柔软的好奇表情,仿佛真是一个在听崇拜的学长讲往事的小学妹,然而她那双淡棕色的眼睛却没有这么说。
白祈融的眼眸清澈,纯洁,仿佛能看穿表象,直达人心最深处。苏阙感觉到一阵寒意,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微妙的紧张感:她究竟看穿了我多少?
苏阙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看似温柔好拿捏的学妹,心中暗自警惕:
如果她已经看穿了我,那接下来的计划还要继续进行吗?
就在沉默之际,老板娘终于从厨房端出盘子上菜了,一个热腾腾的蒸笼摆在两人中间:“小笼包来咯!”
一掀开蒸笼盖,大量蒸气氤氲而出,也挡住了双方各怀心事的目光。
“快吃吧,这么晚了,你也饿了吧。”苏阙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白祈融面前的小碟中。
白祈融盯着那个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又抬头看坐在对面笑眯眯的男人,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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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把白祈融的思绪拉回现实,她低头就看见苏阙正在试图爬出浴缸外。
“别把水沾到地砖上!”白祈融尖叫着把人推回浴缸里,然而对方就像存心与她作对一样拼命挣扎,过程中不断把水花溅出浴缸。天知道一个受伤又神智不清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苏阙的呜咽声不停地从嘴里溢出,眼眶红润,昔日的冷静自持消失得干干净净。
白祈融紧紧按住他的肩膀,试图把人按回去。掌心中男人的肩膀肌肉紧绷,浑身剧烈颤抖着,显然沉沦在精神恍惚和混乱中。白祈融本来还想保持干燥,最后发现不用点真功夫没法控制住这个发疯的男人。此时也不顾身上的衣服会被打湿,她抬腿直接一脚把人踹了回去。
随着身体撞击瓷砖的闷响,男人重重撞上浴缸边缘,整个身体都瘫倒下来,垂着头一动不动。
白祈融正低头提起被溅湿的白裙子,突然意识到浴室里一片寂静,她抬起头来查看情况。只见苏阙正蜷缩在浴缸的一角,男人的头低垂着,身体瘫软仿佛没有脊椎,浓密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遮住了闪烁不安的黑瞳。他的全身在不自主地抽搐,仿佛正在经历着极度的恐惧。
看到对方这样狼狈的模样,白祈融眉头微微皱起,眼神黯淡。她的心中没有涌起太多同情,反而是一种冷淡的观察。
白祈融冷静地问道:“你没事吧?”
苏阙似乎感受到面前女孩的冷漠,抬起头来望向她。他的眼神迷茫,满脸是困惑与不安,和全身被淋湿的难堪外表倒是很配。
白祈融的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也会有今天吗?
看着这个曾经以为会恨一辈子的男人,白祈融无法简单区分出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在支配着她。为什么要救他?明明落得这样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不是曾经想报复吗?不是相信善恶终有报吗?当他真的落难时,自己却恨不下心来?
半晌后,白祈融再次开口,声音冷淡而疲惫:“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事。”说完,白祈融转身要离开浴室,离这个男人越远越好。
然而在浴室门前,白祈融的步伐突然停下了。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苏阙痛苦的模样,被阴影笼罩的漂亮脸上表情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