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最后一只魔兽倒下,人们仍难以相信,威胁他们生死的魔兽竟然被一个人解决了。
人们目光灼灼地望向衣摆染血、好似谪仙的公子,心想他定是位不世出的大能。
就在人群静默不言的时候,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小厮挤出了人群。
他们热情洋溢,他们服务态度周到,他们衣服上印着“方海轩”三个大字。
“薛公子!薛公子!您总算到啦,我们是叶公子吩咐等您的,你看您现在是需要医师啊,药师啊,还是蛊师,我们这儿人才齐全,包您不留疤!”
儡望向熟悉的品牌标识,傀跟他介绍过自家产业,是以他有点疑惑,“他怎么知道现在的我需要这些?”
打头的伙计嘿嘿一笑,凑上前压低声音,“东家吩咐了,他最好的兄弟要找前情缘复合,你们之间有那么亿点点误会。”
说着他比了个指间宇宙,继续谄笑,“这不是怕您被打来不及喊单架嘛,就让咱们备着,本来大家各自逃命,都以为完成不了东家的嘱托了,您看,缘分么不是,在这儿碰上了!”
儡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来自好兄弟的提前关心,当即道:“把人喊来,救她!”
余下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命,似乎不用逃了?
儡对于不相干的人丝毫不关心,他一双含情目专注地盯着被医师诊脉的女子,其他人碍于他方才出手的浩荡声势,也不敢上前打扰,感念他出手之恩,遥遥一拜便各自散去。
一位又一位名医为薛桂冷诊断,开始商讨救治之法,在一番唇枪舌剑的辩论后,最终他们推举出一人,汇报商讨出的治疗方案。
“这位前辈,您用精纯灵力暂时吊住了这位姑娘的命,可此非长久之计,您的灵力终究是外物,根本之法还是得拔除她体内毒素。”
“我等商讨了个方子,其他都没问题,方海轩里有现成的。就是有一味地心莲,生长于大地之下的缝隙间,它无需强光,无需充沛水源,无惧喧嚣与孤寂,只要一点营养,便能存活,开出漂亮的花。”
“只是它极难寻找,因为北域的裂缝基本都冒魔气,偶尔有不冒的,前几日地龙翻身,只怕也踪迹难寻,这下裂缝,恐怕······”
老医师面露难色。
儡面色不改,问:“那地心莲是何模样,有无图像?”
“有有有。”老医师生怕这位东家最好的朋友哪里不满意,自然知无不言。
“很好,传讯给你们东家。”儡冷笑一声,“既然是我最好的兄弟,顺手的事,就不要推辞了吧。”
梅鬼华在地底收到了来自好兄弟跟下属一前一后两条传讯,他点开后嘴角抽了抽,随后给他们回了相同的消息:【速速离开顾丘城。】
那条鲛人心思深沉,二人虽达成了初步合作,但交底是不可能的。
对方想报复人类,梅鬼华可不想把自己人牵扯进去,他判断姬小菊有能力让顾丘成为历史,但具体战术对方并未告知。
同样作为非人类,他顶多中立两不帮,给人族提醒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他可没忘记与儡在南域的遭遇——虽然里头有宸迦墨兮的推波助澜。
虽然这么念叨着,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最终还是在“老王家的炊饼最好吃”群里发了条消息:家人们都出城了吗,东城门的魔兽被清理了,传送阵附近现在很安全!
发完这条消息,他点击了退群。
话已至此,仁至义尽,只希望那个卖炊饼的人类聪明点吧。
四城门处炮火震天之际,一队人马正趁着人群混乱,悄然奔向某地。
姬府的封条被揭开,这队人顺次进入,外边兵荒马乱,此处废弃小院倒显得有几分幽静。
“妈的,被骗了!”
砂烨目光赤红,整个人都陷入不正常的亢奋中,口中念念有词,“那个商人居然敢骗我,我的前途全毁了!我要让他的宅邸上天,给我把这儿炸了!”
下仆们面面相觑,他们严重怀疑自家公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好不容易提前一步得知了消息,躲过城主府派来的执法队,不想着跑,为什么要到这儿炸一座废弃的府宅啊!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气不过也该找那卖图纸的啊,你在这么一片被抄过的宅子里发泄怒火干啥呢?
就算他们不炸,回头兽潮入城,这地方也别想留下,何必多此一举。
“公子,兽潮正在进攻城门,我们还是快些跑吧。”仆从劝说道。
然而砂公子一意孤行,他就像入了魔般,呵斥仆从在姬府摆放威力巨大的炸药,此刻城中大乱,城外兽吼与炮声齐鸣,这边的动静丝毫未被察觉。
半夜,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浓郁的魔气自城中心位置向外扩散,一如当年魔液入湖泊,快速扩散,无差别攻击。
接触到魔气的人群陷入了皮肤溃烂、器官出血的痛苦之中,雪花飘飘扬扬,落在无知无觉的人们身上,灾难无声降临,一切如当年。
时间过去那么久,某个鲛人依旧记得灭族之恨。
人类对他的族人、对他的家园所做的,他都要一一讨回,哪怕伤天害理,哪怕违背人伦,哪怕将来面对雷劫叩心时身死道消,他也要把这一世的仇报了。
毕竟,谁叫他,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了呢?
至于砂烨跟他的属下?生命的最后时刻,砂烨眼中一道隐秘的冰蓝纹路缓缓消失,控制解除,他想起了给他通风报信之人的话。
“炙草行动开始。”那是一把异常动人的嗓音。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啊。
最后时刻,砂烨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此刻,与顾丘城阵法相连的另一座城池内,聚集着大量逃难来的顾丘遗民。
事情要从儡抱着薛桂冷闪亮登场说起。
接到梅鬼华消息的儡跟方海轩伙计迅速转移,原本见东城门处安稳下来、犹豫着要不要留在城里的百姓见强战力与医者要离开,有不少缺乏安全感的也跟着上了传送阵,命只有一条,大不了等顾丘城此次危机过去再回来呗。
到了安全地儿,方海轩的伙计按照东家嘱咐,对于期期艾艾上前寻求帮助的顾丘百姓来者不拒,能救则救,能帮则帮,不仅将身上携带的药物免费供应,轩内大夫更是摆摊义诊,不收一文。
是以跟着他们走入传送阵、本只为寻个安心的伤员不由对这家药馆充满了好感,甚至有退下来的重伤士卒向上报告民间出了一家良心药商,不仅与北域百姓共抗兽潮,还大力维持新城秩序,安抚惊慌中的难民与伤患,实乃北域军民之友。
儡到了新地方基本就守在薛桂冷身旁,甚少外出,然而作为避难用的陪城,本就安全,他这个高手坐镇于此,威慑效用大于实际运用,是以当日被救的百姓路过了,也只是对恩公所待的小屋遥遥一拜,未曾上前叨扰。
距离上次与梅鬼华通信已过去三日,然而地心莲迟迟未至,他二人原本商量着通过梦境传送物品,虽其间耗费灵力巨大,但依照二人现今的修为都不成问题。
有问题的是那天过后,儡便联系不上梅鬼华了,这让他有些不安。
儡是清楚这位同僚本事的,这么长时间无回复,本身便为异常,然而他还是决定多等几日,地下情形不明,或许被其他事物耽搁了。
又过两日,薛桂冷气息已微弱不可闻,便在儡忍不住再次向梅鬼华发消息时,内堂倏然传来低弱的咳嗽,他一怔,手忙脚乱地将传讯牌丢进储物袋,急忙站起,快步走进内屋。
“你醒了?”儡满面惊喜。
薛桂冷半撑着身子,然而堂堂元婴期,这一简单动作竟也显得吃力,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纤细,单薄的身影孱弱不堪。
她伸手向床榻旁的茶盏,一只同样苍白的手适时提起水壶,倒上温水递到她手上。
薛桂冷微微抬眼,入眸是一张俊逸风流的脸,她安然接过,大概是闹也闹过了,生死前也走过一遭了,现下倒是能平静面对这个人了。
室内一时之间静默,两人都没有开口。
薛桂冷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撑着身体的重量,儡无措地站在一边,想上前给她垫个枕头方便靠着,又怕唐突,惹恼了面前之人。
润过喉咙,薛桂冷将茶盏摆在案头,杯盏与床案之间不轻不重的撞击声仿佛叩在儡的心上,让他缩在袖子内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然而薛桂冷此时的态度却分外平和,她从储物袋里拽出只惯用的枕头垫在背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上,语气平和,“我们谈谈吧。”
儡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面前人这副宁静的模样要比先前情绪激烈的样子还让人不安。
“你伤的很重,能醒来,我很高兴。”他垂下头,一副很乖很顺从的模样。
薛桂冷扯了扯唇角,意味深长道:“没跟你做个了结之前,我不会轻易死的。”
所以哪怕差点在昏厥中迷失了,我还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了,怎么也要再见你一眼啊,就算为了拖你一起下地府。
“对不起。”儡垂下眼,“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的。”
薛桂冷藏在被子下的手捏紧了一瞬,她歪头,“说说吧,你还记得什么?”
儡没有隐瞒,说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跟有记忆后的一些事情。
薛桂冷静静听完,结合自己调查来的资料,大概明白了当年发生了什么,她轻笑一声,“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只不过在我跟家族之间选了家族,这没什么不对的,换我也选家族,不如说我们这些世家子弟,就没几个能摆脱家族至上思想的。”
儡愣了愣,摇头,“虽然记得不那么清楚了,但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我甚至记不起一个纸家人的名字。”
薛桂冷耸了耸肩,“既然你的故事说完,该说我的了。”
儡洗耳恭听。
薛桂冷摸出一只黑得五彩斑斓的小瓶子,“当初你便是为了得到它接近我的,我也是用它杀了那个化神期驭兽师的。”
“很厉害。”儡真心称赞。
薛桂冷挑起一丝诡异的笑,“它的技能叫‘为你好’。”
说着简单介绍了一下钩吻瓶在她手中能发挥的效用。
“那么,为了你我都好,我祝愿我俩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你接受吗?”她笑吟吟望向面前之人。
“为你好”的运行机制很好懂,无非是提出建议与接受建议的双方所饱含的善意、恶意,接不接受来定。
先前薛桂冷的一系列表现,足见她对儡这个感情骗子又爱又恨,所以就算拼着自己命丧黄泉也要拉着对方下水也不足为奇。
儡没怎么犹豫,他只是微微抬起手,附在薛桂冷抓着瓶子的那只冰冷手上,轻声道:“我接受。”
无论你给我什么样的了结,我都接受。
薛桂冷愣住,一时之间分辨不清两只交叠在一起的手哪一只更冷。
“若你是善意,我接受,那么你的伤势便会因此好转,这是好事。若你是恶意,我接受,那么这也是你希望的结果,我先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罪有应得,你能为此开心片刻,我心亦喜。”
儡垂下眸子,“我的一位同僚告诫过我不要探寻过去,特别是那位叫桂冷的,但是再次见面后,我便知晓,即使忘了,即便已非人身,我依旧难以放下你。”
“我对你,不仅仅是逢场作戏,这颗心就算不跳了,但喜欢谁、爱谁,还是分辨得清的。人们常说记忆承载了一个人的感情跟灵魂,没有记忆的那个人便不是原来那个人,但身体是有记忆的,所以,看见你,我会满心欢喜。”
他抬眸,那双竹绿眸子承载着深沉浓稠的情感,鬼气森森,执着深重,却偏又诚挚真心。
时隔多年,薛桂冷终于问到了她想问的答案了。
其实,剥开层层谎言,拂开种种借口,她最在意的,终究不过是一句——你爱过我吗?
她垂下眸,刚要说什么,忽听外边有声音喊道:“薛公子,您怎么不看着点啊,药煎糊啦!”
儡忽然想起被抛在一边的药炉。
薛桂冷蓦然抬头,“他们喊你什么?”
儡羞涩一笑,“薛鸢,我在外行走的化名。”
薛桂冷的眉头一点点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