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也怔了怔。
眸光微微一垂,眼中情绪像野火被风势压了一瞬,又肆意燃起。
少年眸光灼亮,迎向谢云,片刻,忽而一笑。
“师父怎么这个表情?见鬼似的。”
案上,凝实的烟气忽然一散,香味蔓延。
谢云也笑了笑,收回视线,移步走向窗边。
江承略微侧头,看那一缕烟气,不知想到什么,叫了一声师父,几步跟到近前。
窗外景色拓着窗棂,在谢云衣角绘出一幅水墨丹青。
谢云转身,雪光映着清眸,勾出浓长睫影。
视线相对,江承像有话说,却不开口。
谢云语气如常:“怎么?见了鬼,我还不能躲么?”
江承喉骨上下一滚,似要开口,却只屈起食指,在鼻端抵了抵,低低“嗯”了一声。少年嗓音闷闷压在喉中,像是埋着天大的委屈,片刻后道:“师父嫌弃徒儿,赶走就是了,哪需要躲。”
谢云淡淡“哦”了一声。
江承半真半假地长叹一声,“是我又错了,不敢劳烦师父赶我,我自己走。”
言罢笑着出门,折了青竹自去扫雪。
谢云推开窗子,就见江承走在前面,两个纸做小人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将扫开的雪在路旁归成几堆。
再看凉亭侧旁,竹林已经秃了一半。
扫雪只能维持半日,过午又是一层莹白,到第二日清晨,更像没扫一样。
白费力气。
但江承总是去扫。
待到北风转南,雪化成冰,江承又去铲冰,直至初夏。
融雪汇聚成溪,清灵悦耳,不需要他再忙碌什么。
他开始对着窗外发呆。
视线偶尔追着一只鸟、一片叶,但更多是看天看云,或者哪也不看。
——“今日的功课呢?”
谢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早就做好了——阵法解了,棋局拆了,琴也练了——师父忙完了?”江承对着远山云雾回答,而后缓缓转身,看向谢云。
眸光倒映灼红,像琉璃罩下扣着野火,收敛一团浓烈,“我新学了一道点心,做给师父尝尝?”
谢云从多宝格上勾起一只酒壶,经过江承身侧,踏了窗棂,飞身落在崖边树上。
声音远远传来——
“你做的点心能吃?”
江承轻轻一跃,跟了出去,在谢云身侧选一处位置倚着。
“徒儿自己试了几笼。”他说着,低头在身上探看,似乎想找一些毒发身亡的征兆,比如腐骨蚀筋、肠穿肚烂,片刻,又遗憾地摇了摇头。
“——目前看来,徒儿尚且没死。另外还给三位师兄外加两位师姐尝过,一天过去,他们也还健在。”
他随手折下一截细枝,扫开爬到谢云衣角上的小虫,笑道:“因此徒儿斗胆以为,兴许……能吃?”
谢云仰头饮一口酒,月色描着喉骨上下一滚,没说话,只朝江承摊开掌心。
江承走到谢云视线之内,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右手忽地向身后一藏,再拿出时,手里已然多了一方琉璃食盒。
打开盒盖,小小一枚绯色花糕被碧绿荷叶托着,浮空而起,摇摇晃晃落入谢云掌心。
“师父尝尝。”
谢云这几日事忙,看到那小小一片碧绿,才恍然发觉,外面已经是夏天了。离云峰太高,非得拖到夏末,才能感到一丝暑气。
他点评道:“仿佛确实吃不死人。”
江承指指食盒:“师父别舍不得,吃完还有。”
谢云看着掌心,对江承道:“明日我要下山一趟。”
江承知道师父每年总要下山几趟,并不意外,应道:“要去几天?我替师父打点行装。”
虽是问着行程,心思却仍落在谢云掌心。他在烹饪方面天赋缺缺,祸害了一池荷花才做出这么一点,实在很想知道,师父究竟喜不喜欢。
万一不喜欢……他就再去祸害别的。
“这酒不搭。”谢云说着,手腕一转,白玉酒壶凭空消失。反手向前一探,又有一只碧玉酒坛浮于掌心。
这酒坛极小,只够装满两只银豪斗笠。
谢云将其中一只斗笠递给江承,倚着枝干,浅酌一口,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
“短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