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寂静中，燕祈假装踌躇，半晌才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向萧无忧郑重一礼，拒绝道：“多谢萧掌峰厚爱，只是我到现在都还没引气入体，天枢峰主修术法，我却在术法一道上十分笨拙，因此掌峰好意，燕祈心领了，我还是想先通过学堂小考，再决定去处。”

    谁也没想到她会拒绝，祝菀盈倏地抬头，张了张嘴，萧无忧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传音道：“徐徐图之。”

    萧无忧托住燕祈的胳膊让她重新站直，依旧声音柔和地说道：“既如此，那就等你通过学堂小考后再议，希望届时我们能有师徒缘分。”

    他又转向顾知白，郑重叮嘱道：“知白，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师妹，她受了这么多苦，绝不可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顾知白应诺，朝燕祈投去一个安抚的微笑。

    萧无忧这才将了却了一桩心事般，将目光投到墙边吐血的男弟子身上。

    自天枢峰师徒三人出现，众人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到了燕祈这边。被震飞的男弟子受了萧无忧一掌，肋骨当即断了几根。他在学堂虽也有相熟之人，但碍于出手之人是一峰掌峰，又听祝菀盈训斥他残害同门，没有弄清事情真相之前，他们只敢偷偷地帮他擦拭掉嘴角血迹，再扶他靠在墙上。

    此刻，萧无忧终于想起了这个人，他一步步走到这个弟子身前，居高临下地肃声问：“若我没认错，被我震碎的那道符便是出自你手，是也不是？”

    男弟子挣扎着向萧无忧一礼，气若游丝：“……是……”

    萧无忧继续质问道：“生死符乃是禁符，被击中后轻则经脉寸断，重则全身溃烂而亡，你为何会知道它的画法？燕祈与你有何仇怨，你又为何要用它来残害同门？”

    男弟子接连咳嗽了数声，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请掌峰明鉴，弟子……弟子真的不知生死符是什么，也绝无……半点……害人之心。

    “……今日余师兄让我们练习神行符，我对神行符……已经很熟练了，便找了引雷符来临摹……符成之后我想试试符，谁知却出了事……

    “可我真的不知道……好好一张符，用、用了之后怎么会变成那样，最后还失控……差点伤了燕师妹……”

    “生死符符成之后符纸都会变成乌青色，你画出一张连颜色都不对的错符，还要去试，岂不是故意！”

    “那符纸、画好之后的符纸……与平常一般无二，弟子绝不敢明知故犯……！”

    萧无忧凌厉地扫视了一番男弟子，又对着他放出威压。男弟子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却仍是大呼冤枉。

    符修师兄身为这堂符修课的负责人，平时帮师父跑腿时也和萧无忧打过交道，见状斟酌着道：“萧师叔，我看这位师弟不像在说谎，您也说了，生死符成符之后会变成乌青色，可这位师弟的符纸没有，应该不会是您口中的禁符。”

    男弟子的几个熟人也连忙附和道：“是是是，我们也都看到了，成符时符纸是黄色的，一点儿乌青色都没有。”

    “符纹里，有许多相似的图案，起笔和运笔顺序不同，相同的符文也会成为不同的符。这位师弟怕是弄错了图案和起笔运笔，导致画成了其他的符。”符修师兄继续向萧无忧说出自己的见解。

    萧无忧盯着符修师兄，似在琢磨他所言是否可信，半晌，他松开紧锁的眉头，问：“你是余长老的得意弟子，依你之见，他这是错画成了什么符？”

    “我想，十之八九是臭臭符，”符修师兄娓娓道来，“这种符是有位初学者无意中画错了‘创造’出来的，因沾上之人三天之内全身都会充满臭味、无法用涤尘诀清除而得名，后来多用于损友之间互开玩笑。

    “在萧师叔您来之前，我们都以为这是臭臭符，也是因为这样，大家看到它才纷纷躲避。这符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更不会危及性命。”

    他看了看燕祈，笑道：“燕师妹今日是第一次接触符道，正是最有兴趣之时，她过专注于画符，才会一不留神差点着了道。”

    萧无忧还有些无法决断，符修师兄便当场画了一张引雷符和一张臭臭符，将它们摆在一起给萧无忧看。这两张符的符纹乍看之下确实一模一样，容易弄混，细看却仍是能辨别出二者的区别。

    萧无忧又将两张符都用了，果然其中一张在使用后变成了乌青色。

    他抬手将两张符都震碎，颔首赞道：“不愧是天权峰的高徒，的确博学多识，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说罢，他转向已经被搀扶起来的受伤男弟子，给了他一颗丹药，示意他吃下去。

    见他吃了，萧无忧又将剩下的丹药连着小瓶放入男弟子手中，赔礼道：“彼时是我太过心急，没弄清事情原委就伤了你。我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这是天阶疗伤丹，你先用，若不够，随时到天枢峰来取，或让知白给你送去。。”

    天阶疗伤丹的效果确实好，男弟子才吞咽下肚，就感觉伤口没那么痛了，断裂的肋骨似乎也已经在慢慢愈合。

    他没想到会被一峰掌峰赔礼道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论次。

    他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够用了够用了，不用这么麻烦，是我学艺不精，萧长老您这是哪里话，折煞晚辈了，都怪我没有仔细辨认引雷符怎么画，太过自信，才引起了骚动，害燕师妹差点遭受无妄之灾。”

    萧无忧微微一笑，和祝菀盈、顾知白一起离开了学堂。

    临走之前，祝菀盈一步三回头，末了又折返回来，握住燕祈的手，殷切地望着她邀请道：“燕祈，我去跟飞霓说，让她准许你在学习期间离开学堂。你若是得空，一定要多来天枢峰玩儿。”

    燕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微笑着目送着三人远去。

    符修师兄师兄送走三人，长出一口气，眼瞅着弟子们也无心再学，便道：“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大家应该都累了，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大家都散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是！”“谢谢师兄！”众人喜笑颜开，一哄而散。

    “余师兄，今日真是多亏你了，如果不是你……”受伤男弟子慢慢挪上前来向符修师兄道谢。

    符修师兄摆摆手让他不用再说：“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虽然吃了天阶疗伤丹，但也需要好好修养，这段时日你就不要来学堂了，好好在寝舍休息，等伤全部养好了再来吧。”

    “我会的，多谢师兄关心。”

    男弟子在友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学堂，符修师兄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在最后几乎是直冲燕祈而去的臭臭符，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很远。

    下学后，燕祈同谷清荷一起直接去了膳堂。

    膳堂里的方大厨见她来了，喜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忙招呼道：“燕祈，今天来得早啊！”

    “是啊方师伯，今天下学早，我想着反正快到时间了，就直接过来了。”

    “那正好，”方大厨向燕祈招手，盛出一碗堆成小山的菜，献宝似的说道，“我今日做的红烧肉，刚出锅，你趁热尝尝。”

    方大厨之前似乎是个丹修，不过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改修食道，成为了一名食修。

    食修以食入道，整个归元派就他一人，放眼整个云沧界，只怕也没有几人。毕竟修道之人信奉辟谷，没有几个人愿意静下心来享用美食。

    归元派也是如此，七峰内，几乎没有重口腹之欲的人，因此也没有膳堂，除了一鸣学堂。因为学子基本都是练气期或筑基初期，还不能完全辟谷，需要食用饭菜。

    方大厨一合计，门派内的亲朋好友被他骚扰果太多次，现在每次见到他端出菜来都逃之夭夭，学堂正是适合他一展拳脚之所，因此紫微试后，他主动请缨，来此担任膳堂总厨。

    不过学堂提供餐食，绝大部分弟子却还是选择食用辟谷丹。像燕祈这样天天来膳堂报道，并且对膳堂无法提供零嘴儿还感到遗憾的，也就她一个。

    燕祈不仅会吃，还会和方大厨讨论菜肴的口味，提出改良建议，对大厨的食修之道很有帮助。所以到了现在，每次方大厨看到她，都喜不自胜，并且将每道菜都改成了燕祈最喜爱的口味，确保她吃得开心，吃得舒心。

    今日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就是她喜欢的甜口的，肥瘦相间的灵猪肉上泛着一层诱人的光泽，燕祈夹起一块，亮晶晶的肉块抖了抖，颤颤巍巍的，随着她的动作拉扯出细长的糖丝，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

    肉块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层次分明，鲜明的甜味在口腔中蔓延开，燕祈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细细品尝。

    自法修课的比试后，胡璇就再未给她送过山下的甜食。燕祈心中很是遗憾，对甜的渴望也到了顶点，今日这碗红烧肉来得正好，抚慰了她干涸的心田。

    “啪”，什么东西被赌气般地仍在桌上，燕祈睁眼，看见一份已多日不见的包着零嘴的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