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听白,你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啊?”肖遥张开五指,在祝听白眼前轻轻晃了晃,担忧地问。

    “我没事。”刚来到教室,祝听白发现自己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眼前的黑暗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她用手撑着额头,轻轻闭上了双眼。

    最近睡眠越发的差了。

    “这两天作业确实有点多,尤其是数学,我基本上每道题都不会。”肖遥也很苦恼,她没想到高中数学这么难,上课还能听懂老师讲课,轮到自己做题就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脑子里跟装了一团毛线一样,抓来抓去怎么也理不清线头。

    祝听白闻言,看一眼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直接把数学练习册推过去:“还有十分钟,课代表来收作业,抄得完吗?”

    “抄得完,抄得完!”肖遥眉开眼笑,二话不说翻开两本练习册,急急忙忙找到一根笔,手速飙到飞快,连边角的笔盒撞落在地板上也闻所未闻。

    祝听白看着肖遥可爱的小身影,无声笑了笑,苍白的唇色染上几分愉悦,低头捡起笔盒,暂时放到她这里。

    这几天,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上次这样还是在初中准备比赛时。

    如今,竞赛离她还很遥远,周围遇到的同学也很友善,学业上更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在顺风顺水的日子里,本该也和肖遥一样无忧无虑才是。祝听白又瞥了瞥左手边忙忙碌碌手脚不停的人,觉得幸福在这一刻具象化。

    她今天没什么干劲,不太想看书,打开物理练习册,眼睛随着上面的题目一直发呆,各种条件和字母像浮动在空气中的小虫,弯弯曲曲地排列着。祝听白稳了稳心神,开始机械地动笔,屏蔽所有外界干扰,注意力聚焦在笔尖不停流出的墨水上,大脑发出的唯一信号就是:别停下来,千万别停下来。

    抄完整整两页纸,肖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指关节,刚扭头,就察觉身边人状态不好,宛若走火入魔了一般,看似在写题,其实双目空洞,解题的动作仿佛直接与潜意识勾连,跳过情绪、理智等一切显意识因素。

    这个状态,不由得让肖遥联想起一台麻木运转、昼夜不停的机器。

    她静悄悄的看了一眼纸面,第一行的公式比较简单,没什么问题,后面几行也粗略浏览了一下,逻辑缜密,头脑清晰,再正确不过的答案。

    实在不像要出事的样子。

    肖遥又恢复了快乐小狗的模样,不再打扰祝听白,起身把两本作业都放到了课代表桌上。

    课间活动的时候,祝听白找了个借口没有下楼,身子伏在桌上,把头侧到一边,绸缎一样绵软的短发散开,搭到桌上。

    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往日那些飘渺的回忆、破碎的梦境、无端的指责,汇成庞杂的湍流,一股脑涌入狭窄的神经,带来隐隐的阵痛。

    被迫睁开双眼,望着窗外澄明的天空,愣了愣神,再次验证自然的力量解决不了头疼。

    祝听白正想爬起来,翻开练习册继续无脑刷题。

    适应疼痛之后,做题反而越来越快了。自从发现这一点,祝听白变态的想过,以后每次考试都头疼就好了,第一名每次都是她的,还有祈年什么事?

    这种事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人生无限美好。

    祝听白上扬的嘴角还没放下来,就察觉到旁边的椅子被拉开,摩擦声几乎微不可察,却还是被本就敏锐的祝听白听到了。看得出动手的人很克制,担心吵醒了她。

    祝听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肖遥回来了,还没到上课时间,应该是见她不在也溜了上来找她。

    祝听白没有扭头,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轻轻活动了一下被脑袋压得有点酸麻的手臂,闭上眼睛道:“偷偷溜走,路老师没发现?”

    “没有。”对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声音……是祈年?

    祈年!

    因为头还在疼,祝听白明显感觉到自己脑子不太灵光,竟然反应了这么久,这道温润清亮的声音像专门为发烧病人研制的冰贴,短暂地缓解了发热和阵痛,祝听白本能地有点贪恋……

    祝听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浑身一僵,莫不是脑子真出问题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此时直视祈年,他肯定会捕捉到此刻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

    祝听白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闷闷地开口,语气带着疏离:“走错教室了?”

    “不是。”祈年缓声说,沉静的声音给人莫名的心安。

    “你没去操场。”

    这是……特地来质问我?

    “忘了,这周轮到你们班值周。难为你专门跑一趟。”许是被头疼折磨太久了,心里本就烦躁,祈年又故作神秘话说半句,祝听白一开口就带了□□味,连她自己也被惊到了。

    “我不负责这个,”祈年听出对方情绪不对,却也一如既往的淡定,语调平平的,丝毫没有波动,道:“我来是想看看你。你从来没有钻过空子。”

    祈年说得不错,祝听白一向对规矩有着天然的敬畏之心,不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在规则之内行事,从不让别人挑出错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一回事,利用游戏规则保护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在这方面,祝听白自认自己做的滴水不漏。没想到,认识短短两个月,祈年却也能看出来。这足以让祝听白重新审视这个人。

    “不舒服?”祈年一直在犹豫,却还是张了口,他没想明白自己要以什么立场关心她。现在,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也不是没察觉到祝听白眼里若有若无的陌生和警惕,可现在看到她反常的没去操场,独自一人在教室,还是难免担忧。

    “就是困了,昨晚没睡好。”祝听白说,她不想说太多,尤其是对祈年。

    祈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距离课间操结束还有十分钟,算上老师同学上楼的时间,他最多还能在她旁边坐十三分钟。

    “也挺好。”祈年心里想,这个角度,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她。

    泛着淡淡光泽的发丝,散落到桌上,没有平时黑的彻底,看着柔和一些。

    不知为何,祈年觉得她的背影总能给自己一种孤独脆弱的感觉,肩胛骨微微凸起,瘦削又单薄,每每凝望,祈年总能联想到落水的蝴蝶在拼命挣扎,很难说是生命的坚韧吸引了他,还是濒临死亡的破碎感引起了他的共鸣。他只是这么看着,不停追问自己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他既不想让那只蝴蝶轻而易举地死去,也不想出手相救,他站在安全地带,事不关己的,麻木不仁的,看着这美丽的小生灵不甘陨落,宛若一件在大火中不停燃烧的艺术品。

    他看着桌面上自己的双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的发丝,并且有把握不被她发现。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冰冰凉凉的触感,又用手背蹭了蹭,像绸缎一样滑滑的,祈年有点舍不得放手。

    从后门离开时,祈年回头望去,随着呼吸,那人的肩胛骨还在有节奏地起伏,宛若折断翅膀的蝴蝶。

    祝听白是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的,整条手臂都是麻的,身边的祈年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椅子上余温还在。

    她睡的不深,始终处在半梦半醒间,依稀记得自己对祈年说了些什么,只不过那些话还没发出声音就消失了,现在一字半句也记不起来。

    她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挺了挺脊背,站起来把窗子拉开一些,凉风拂过,清醒了很多。

    “听白,告诉你个天大的消息,海清附中的竞赛团队要来咱们学校交流,估计是下周,或下下周?”一进门,肖遥就扑过来,兴奋地说。

    “海清附中?他们来做什么?” 祝听白又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皱皱眉。

    “不知道啊,我也是刚走在几个老师后面,不小心听到的。”肖遥说道。

    “”刚开学没多久,应该不关咱们的事。”祝听白默了默,想换个话题,便又敲打肖遥,“马上又该月考了,倒时候可没人给你抄,别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跟我哥一样啊,刚我得到消息就立刻跑去问他,他也这么说,让我好好学习,别操心这些。”肖遥嘟囔道,不情愿地翻开课本。

    看着肖遥对着题目愁眉苦脸的样子,祝听白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说说吧,那道不会啊,本人免费辅导至月考前一天。”

    “这道,这道,还有这道!”肖遥刚还皱在一起的五官一下子舒展开来,赶忙用笔戳了戳那三道题,把本子也往祝听白这边推。

    祝听白花了十分钟一口气讲完,觉得口干舌燥,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听白同学,你刚刚真的很严肃,就跟审犯人一样。” 肖遥握着笔简单记下要点,扭头对祝听白说道。

    祝听白含了一口水,听见肖遥这么说,鼓起腮帮子,含糊不清地问:“嗯?”

    肖遥便学着她刚刚的样子,肃色道:“说说吧,那几道不会?”说完,清清嗓子,补了一句:“你就像刑警一样,对我这个嫌疑人说,说说吧,你犯了什么罪?简直一摸一样啊,听白同学。”

    祝听白不急不徐把水喝尽,“我真有这么吓人?”

    “真的!”肖遥重重点头,“刚刚你眼神都变了!”

    祝听白敲敲她的课本:“你啊,还是赶紧看看这些题吧,老师上课讲过基础,再巩固一下应付月考应该就没问题了。”

    “知道啦,知道啦,听白同学。”

    环视一周,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开始忙自己的事情,肖遥也认真起来,抓紧时间整理错题。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祝听白偷偷摸出一部手机,开机,点开微信从上到下划了一遍,没有未读信息,又打开短信、电话,没人给她发消息,也没人给她打电话。祝听白心中残存的一点点期待完全破灭,冷着脸再次关机。

    听到“海清附中”这个名字,祝听白有一刹那晃了神,毕竟也是她扎扎实实为之奋斗过的学校,连父母老师等一众长辈都觉得,在初中部读过三年,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直升高中部完全不是问题,再考个海清本地的大学,找个本地的工作或者进家里的企业。不管怎样,祝听白的人生都充满了稳妥与安定,走的每一步都能清晰地知道下一步、下下步,安全系数拉满,风险指数为零。只要她不主动偏离航向,沿着最优路线航行,就一定能毫发无伤地走向终点。

    在初二之前,祝听白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的生活要比其他大多数人好上太多,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

    但是,她同样知道,命运对每个人都相当公平,它为每个人设置一个天平,左边称量幸福,右边称量痛苦,幸福多一点,就会自动在右边加上砝码,痛苦多一点,就会在左边施舍一点幸福。终其一生,天平会趋向平衡,每个人承受的痛苦的重量一定会等于收获的幸福的重量。

    祝听白怔愣楞地想着,再次尝试触摸到让自己痛苦的根源,这几年,她把那个根源用厚厚的记忆的茧房包裹起来,中考之后离开海清,独自一人来到新城求学,鼓起勇气把那个割舍不下的名字做了物理意义上的切割。

    也好在,老天是公平的,承受了痛苦,会给予幸福,幸福会像一道神谕一样不经意间降临。祝听白一直盼望着属于自己的神谕能早点到来。

    这时,有一个人,远在千里之外,给祝听白发了一则信息——下周,海清的竞赛生要去你们学校交流,具体时间还没通知,告诉你,这次,哥换身份了,不再是选手,而是助教哦。等着,哥来看你。

    发送人——陈栩阳。

    祝听白没有看见这则信息,但她迟早会看见,然后为此高兴一整天。

    这时,张老师夹着三角板走进了教室,屏幕上一连串的函数符号让她聚精会神。

    命运的齿轮悄悄转动,站在时间的分岔路口,每个人都被推着向前,终将做出自己的抉择。时间会悄无声息地放大最初哪怕再微小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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