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雪轩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着林颜知苍白的脸。
张妈替她擦干了发,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见她神色恍惚,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比划着问:「姑娘,可好些了?」
林颜知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张妈,我没事。」
可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锦衣卫的腰牌,指腹一遍遍描摹着上面的刻痕。
北镇抚司赵。
窗外,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夹杂着争执。
林颜知微微蹙眉,张妈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侧耳细听。
「……夫人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公子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锦衣卫那边的人说了什么?怎么惹得夫人这样生气?」
下人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飘进来,像是刻意说给谁听的。
林颜知的手指倏地收紧,腰牌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刘砚修被罚了。
因为她。
她猛地站起身,却被张妈一把拉住。
老妇人冲她摇头,眼里满是担忧。
"张妈……"林颜知低声道,"他是因为我才……""
张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
静雪轩外,夜更深了。
刘府前堂,灯火通明。
刘夫人端坐在主位上,面色冷峻,手中握着一根藤条。
刘砚修跪在堂下,背脊挺直,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再问一次"刘夫人声音极冷,"今日你带谁出去了?"
刘砚修抬眸,眼神平静:"母亲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啪——!
藤条狠狠抽在他背上,衣料裂开一道细痕。
"锦衣卫的人亲眼看见你和一个女子共浴温泉!"
刘夫人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林家的事还没过去,你竟敢……"
"母亲……"刘砚修打断她,声音依旧沉稳,"那不过是儿子一时兴起,带了个歌姬游玩罢了。"
"歌姬?"刘夫人冷笑,"你何时对歌姬这般上心了?"
刘砚修沉默一瞬,忽而轻笑:"儿子长大了,有些喜好,母亲还是别过问的好。"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刘夫人。
藤条再次扬起,却在半空中被人拦住。
"夫人!公子身子骨弱,经不起这样打啊!"
老管家扑上来,死死抱住刘夫人的手臂。
刘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最终狠狠甩开手,藤条「啪」地一声砸在地上。
"滚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一步!"
刘砚修缓缓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背影依旧挺拔,唯有袖口微微颤抖。
三更梆子敲过,静雪轩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林颜知本就未睡,闻声立刻坐起身,手指下意识摸向枕下的银簪。
窗棂被轻轻叩了三下。
"……表哥?"她低声问。
窗外沉默一瞬,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嗯」。
林颜知赤足下榻,推开半扇窗。
月光下,刘砚修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却还挂着那抹惯常的淡笑。
"吵醒你了?"他问。
林颜知没回答,目光落在他背上。
月白中衣透出几道深色痕迹,显然是血。
她的心猛地揪紧。
"你……"
"小伤。"刘砚修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我来是想告诉你,赵千户的事,我会查。"
林颜知攥紧了窗棂:"夫人罚你了?"
他笑了笑:"不碍事。"
夜风拂过,带起一阵淡淡的血腥气。
林颜知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进来。"
刘砚修一怔:"不合规矩。"
"现在知道讲规矩了?"她冷笑,"白日里拉我泡温泉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规矩?"
刘砚修被她噎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最终,他还是翻窗而入。
烛光下,刘砚修背上的伤狰狞可怖。
藤条抽出的血痕交错纵横,有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
林颜知咬着唇,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疼吗?"
刘砚修背对着她,声音依旧平稳:"还好。"
可她分明看见他后背的肌肉因疼痛而微微痉挛。
"为什么要替我挡?"
她忽然问。
刘砚修沉默片刻,才道:"你受的苦够多了。"
林颜知的手顿住了。
"颜知……"他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个灯花。
林颜知望着他,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化开了。
清明过后的第三日,一场急雨打落了静雪轩外大半的红杏。
林颜知倚在窗边,望着满地残红,忽见一瓣沾了雨水的杏花被风卷进窗棂,正落在她手边的《女诫》上。
墨字映着娇红,刺目得很。
"姑娘,该喝药了。"
张妈端着黑褐色的汤药进来,见她盯着书页发怔,连忙用袖子去擦那晕开的水渍。
粗糙的布料抹过纸面,却将"贞静"二字染得模糊不清。
林颜知忽然伸手按住张妈的手腕。
"这书,我不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惊得张妈瞪圆了眼睛。
自打进府,这位表小姐从未违逆过刘夫人的任何安排。
窗外雨声渐密,林颜知从枕下摸出一本手抄的《战国策》。
这是刘砚修上月偷偷塞给她的。
书页边角已被摩挲得发软,其中"豫让复仇"一节更是布满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张妈,"她指尖抚过那些痕迹,"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最怕喝药吗?"
张妈连连点头,比划着当年如何用杏花蜜哄她。
"现在不怕了。"林颜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喉头发紧,却连眉都没皱一下,"甜的会让人软弱。"
雨幕中,隐约传来环佩叮当声。
刘夫人带着丫鬟们从游廊经过,朱红色裙裾扫过青砖上的积水。
"听说锦衣卫的赵千户今日又来府上了?"
"可不是,老爷不在,大公子陪着在前厅说话呢..."
飘来的只言片语让林颜知猛地攥紧书页。
赵千户,正是那夜带兵抄斩林家的刽子手。
张妈慌忙关窗,却听见"咔"的一声轻响。
林颜知折断了案上的一支羊毫笔,墨汁溅在素白中衣上,像极了那夜飞溅在雪地上的血点。
"姑娘..."
"我没事。"她松开手,碎笔簌簌落在裙摆,"张妈,你说静雪轩的杏树,今年结的果子会甜吗?"
老妇人茫然摇头。
这株老杏结的果子向来酸涩,十年前小林颜知咬了一口就吐出来,惹得满院子人发笑。
"我想也是。"林颜知望向雨幕深处的前厅方向,忽然笑了,"酸的才好,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