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醉东风 > 【番外】风入松·雨花剑篇

【番外】风入松·雨花剑篇

    危楼古镜影犹寒。倒景忽相看。桃花不识东西晋,想如今、也梦邯郸。缥缈神仙海上,飘零图画人间。

    ——宋·张炎《风入松·裳古曲》

    飘萍

    窦风竹把为安村留在了身后。黄骠马快,唐理和杜昂的马也不差,窦风竹看着山水迎向自己,随后转到他背后去。天光明亮——有些太明亮了,他的眼前似乎比之前宽阔了许多,仿佛山阻已断,仿佛水拦已开。之前有很多次出谷,他都会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为安村,直到他意识到村子并没有什么变化,才会松口气,转身赶路。但这次没有,他在村口拜过众人,便义无反顾地离开,路上丝毫没有回头的冲动,只是感受着穿过他衣袍的风,扑面而过的草木气,和直直倾泻在头顶上的阳光。他们中间休息了一阵,趁唐理去溪边洗脸的时候,窦风竹抬头,久久地望向天,引来了杜昂的好奇:“先生在看什么?”

    窦风竹回答他:“看天。”

    于是杜昂也抬头望过去,但那个方向空荡荡的,甚至一丝云彩也无。他盯了一阵,然后偷偷瞧了一眼窦风竹,又回去看一阵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对,什么都没有。”窦风竹笑着说。

    杜昂皱起眉,正要说话,却被唐理的叫声打断。二十五岁的青年甚至不及擦脸,挂着闪亮亮的水珠跑了回来,兴高采烈地大喊:“我想好了!先生,这黄骠马叫‘嶙骢’吧!”

    窦风竹一愣,蓦地想起来临行头一天夜里,唐理非要给他的马起名字这事儿,登时忍俊不禁:“好名字!就听郎君的。”于是他回头叫了一声“嶙骢”,而那匹有了新名字的马正在旁边自顾自吃草,听到声音,便抬头抖了抖松顺的白鬃,随后快乐地喷两口鼻息,悠悠踱到窦风竹身侧,抛给唐理一个满意的眼神。

    杜昂没绷住,噗嗤笑出声。

    “好,这地方就叫六怪阁!”

    十五岁的窦风竹刚把最后一捆柴放在院中,耳边便亮开师父赵松极其笃定的声音。年过花甲、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正站在观殿门前,听见徒弟回来,立刻扭头问:“怎么样?”

    窦风竹起身抬头,先看了一圈周围的破败——他们刚在这座荒观落脚不久,除了他们两个和勉强收拾出来的住榻之外,也就只有头顶的蓝天明亮干净了——随后望向师父,眼神清澈而无辜,说:“师父,您纠结了三天,这名字一定要和雨花剑祖的六奇阁沾点边吗?”

    赵松整了整道氅,挑着长眉瞪他:“你就说好听不好听。”

    窦风竹坦言:“也没有那么难听……”

    “那就行。”赵松笑眯眯地拍拍手,转而问,“今天打了多少柴?”

    “九担。”

    “喔——”赵松向他走一步,“那这山上山下,你都去了?”

    “去了。”

    “别有洞天否?”

    “没有。倒是离山五里的地方,有几户人家。”窦风竹说着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忍,“……是逃难出来的。有家人带着孩儿,发了高热,我就用了一点随身的药,又告诉了他们治病的法子,万一再有类似的事,他们就可以自己应付了。”

    赵松听了,左拳击右掌,微笑起来,随后袖出如风,手里便突然有了一根歪歪扭扭的柴枝。

    “不错,‘等救不如自救’,有仁心。为师还想听听关于这山的事——你发现的所有事!”

    话音未落,窦风竹便下意识送出了背上的雨花剑,扎上师父的树枝。赵松最近总是这样,嬉笑言谈间逼他的功夫,除了小时候天天练基本功,和现下每天清晨雷打不动的剑课,其他时候随时都可能发难。有时是吃饭喝水,有时是背书到半截,有时是外出,有一回甚至发生在他净手的时候——当时窦风竹恼红着脸,冲着赵松就是一打“毒烟丸”炸开,惹得赵松哈哈大笑,说打得好,是他的好徒弟。

    窦风竹咬牙切齿,窦风竹拳头梆硬,窦风竹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他师父连他这个亲徒弟都要害,但结果却是,他的警惕心、反应力和观察力都实实在在地拔了一大截,剑法拳脚虽然尚未大成,却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于是他沉气眯眼,反手疾刺雨花剑第一式,道:“那师父可要听好了!”

    谈志

    赶路的过程乏善可陈。秋天昼短,山中更甚,窦风竹带着唐理、杜昂来到一处猎户用来过夜的草屋。里面只有一张床,因着窦风竹身上有箭伤,两个年轻人说什么也要把床让过去。窦风竹拗不过他们,便教他们用草屋留备的干草卷子打地铺。先垫一层干枝,然后把草卷子铺开,隔潮保暖。再铺上随身带的麻席和被盖,简易但舒服的睡处就有了。

    唐理三下五除二收拾妥当,窦风竹能看出来,这孩子是风餐露宿过的。杜昂略有些拘谨,但做得很快,边看边听,自己手上也分毫不差了。于是窦风竹放心去点了火,架好水锅,石围盆里很快腾起温暖的红,驱开逐渐沉重的夜。

    “先生,胡饼!”

    一只修长但粗糙的手突然伸到窦风竹面前。唐理眼睛里映着火光,精神满满地分吃的。窦风竹笑着道谢,一面告诉他们,等水开了还可以泡汤饼吃。唐理便去拉了杜昂来,两人挨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窦风竹聊天。他们看得出,窦风竹不是善言的人——虽然他在交谈时甚是开朗,但似乎很少主动挑起什么话来。杜昂之前跟唐理咬耳朵,说是因为听到了窦风竹唱歌,他才从大雾里走出来,可唐理实在想象不出,眼前这个收敛笑容后,便陷入严肃模样的男人是怎么潇洒狂意地喝酒唱歌的。他只记得窦风竹如何似从天而降,一鞘打飞山贼的刀,救了他的命;还有当时衣袍翻飞、鬓须随风的背影,和回头看他那一瞬深沉锐利的眼神。

    “先生是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的?”唐理忍不住想。村里出事那晚,窦风竹提过有个故去的师父,是师父救了他,还把他带大。唐理咬着饼,肚里好奇一阵阵地翻,但他每次把目光投到窦风竹身上脸上,刚到喉咙的话就会连着饼一起被吞下去。手边剑,身上衣,窦风竹的道袍并非正型,头上也只是个简单的巾子,内里也非道裙,反倒是江湖人的长袴紧鞋,怎么看都不是真的道门中人。唐理是个有话就说的,自然想问个清楚,但他也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索性先放一边,跟杜昂聊天侃地,兴起时拿胳膊肘捅捅师弟:“你我在书院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杜昂认真摇头,脸上却毫无后悔之色:“没有。我要没出来,这会儿早回扬州陷在琐事里,说不定还说亲啦。”

    “杜伯父看好亲家了?”唐理乐不可支,“谁家的?”

    杜昂笑得比唐理更大声:“开玩笑的,阿耶才不催我的婚事,倒是师兄你该准备啦——有合适的我一定告诉你!”

    唐理一口饼差点噎着。窦风竹含笑递过水袋,只补了一句:“以郎君年纪,确实如此。”

    唐理狠狠灌了口水,想,好好好,这么玩是吧,迟早给你俩还回去。

    窦风竹跟着赵松在那座叫六怪阁的小观里住下了。练剑,做药,下山听新闻,偶尔会被师父纠缠了大半辈子的对头药婆堵在山口,然后在对方“来做我徒弟”的热切挑衅中果断卖出赵松的所在,并一边默念“师父得罪了”一边赶紧轻功跑路。一侧殿被辟成了药房,一侧是他们的住处,正殿里的供像被赵松清扫了出来,每天会认真地祝诵法事。窦风竹不依道,从不参与,最多给赵松打打下手。直到冬月的某个晚上,师徒闲聊间,他告诉赵松:“师父,徒儿不是不信其有,只是不以所有寄之而已。”

    赵松问:“那你信什么?”

    窦风竹一本正经:“我信师父。那天没有师父出现,我现在恐怕就不知道在哪了。”

    赵松无言。他当然记得遇到窦风竹的那天,八九岁的小男孩站在风雨里,背上一道刀伤,面前几个强盗,但手里始终攥着一块石头,让凶器离身后女人的尸体远一点。

    赵松落到强盗背后时顺手用剑鞘敲晕了一个,出乎他意料地,小孩儿没有哭,没有腿软,没有趴在地上也没有逃跑,而是把手里的石头用力砸向了他能砸中的最近的人,而且,又稳又准。所以,等把那几个强盗该捆捆该打打全都吓跑之后,赵松解了道氅,慢慢走过小孩儿,把衣服盖在女人身上,随后又摘了斗笠,信手戴到了小孩儿头顶。斗笠有点大,一下子蒙了眼,小孩恼怒地叫着“你干嘛”,一面手忙脚乱地把斗笠扶正。

    赵松忍不住笑,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邓州家里,在那个没被诬陷抄灭的院子里,也是这么被人恶作剧过。不知怎么的,他心意忽动,于是走到小孩面前,半跪下来,给他摊开手里的剑。

    “你现在还有力气吗?”赵松笑眯眯地问。

    小孩气喘吁吁,但还是点点头,盯着赵松的目光也丝毫不软。

    赵松打量了他一下,说:“好。那你能把这把剑拔出来吗?”

    小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剑。他不太明白,但他知道是这个人救了他,于是伸出手,握住剑柄,使劲拽动,露出月白泛青的一截剑身。

    他愣在那里,眼睛瞬间睁大,抓着剑柄的手也忘了松开。剑身上映出他的脸,而那个影又很快被雨洗得模糊不堪。他听到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长胡子男人问:“那是你阿娘——对吗?我会和你一起安葬她,会治好你的伤,会教你用这把剑。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孩愣了很久,才恍恍惚惚地抬头,又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赵松履行了他的承诺,从此小男孩就成了他唯一的弟子——他听小孩说自己姓窦,名字叫竹,阿耶有一次出门就再没回来,平时阿娘叫他稼儿。赵松听了就皱眉,他叫赵松,徒弟叫窦竹,小名儿还是田里的庄稼,怎么念都像生了根似的没点动态。他的徒弟将来可是要面对江湖的,于是就跟小窦商量:“我给你加个字,叫‘窦风竹’,好不好?”

    小窦的眼神立刻严肃,大声说:“好!那我既有阿耶给我的名字,也有师父给我的名字了!”

    赵松“啧”一声,惊奇又慈爱地瞧着刚过他腰的小孩,心想:这小徒弟,还挺好说话。从此他就多了个小尾巴,赵松教他学剑,学文,学医,学毒,学他原本学过、后来学会的一切,直到落脚在这座隐在深山老林里、不知何时废弃的破观中。窦风竹长到了十五岁,抽条似的长高,变得健达而匀称,眉眼也渐渐长开,浓眉明目,十分英气。学得也不差,各各都扎实得很,唯独有些板正。

    “不把万宗付鬼神,是好事。”赵松颔首,随后他带着窦风竹来到殿外院中,指着头顶,说:“但你不能不信这个。”

    窦风竹仰头,上面星冷月寒,铺着墨一样的冬夜。

    “天?”

    “不,”赵松拍了拍他的肩,“是天道。”

    窦风竹望向他的师父。他现在已经和赵松一样高了。

    “为人处世,总有一个道。往大了说,有的人行儒道,有的人行法道,有的人为墨道。往小了说,有的人做商贾,奉利道;有的人为官,是权道。好人常行善道,小人多阴险道。”

    “那天道是?”

    “天道是天下之道,是公、正、义、理;是信、爱、勇、仁。是胆气,是剑心,是你应该永远信的东西。”

    窦风竹迟疑了一瞬。他的经历和见识正冲击着他,于是他说:“可现在……”

    “对。”赵松打断了他,“所以,天道将失的时候,我们就是守住它们的人。守分,待时,信天道,也信自己持得住天道——这就是剑主。今夜子时,你就十六岁了,我会交给你两样东西。”

    窦风竹肃然拜道:“徒儿谨收。”

    赵松将腰间雨花剑解了下来,托起窦风竹的手,把剑放在了上面。

    “虽然不及加冠,但我赠你一字:大梦无妄,心志有节,是为‘梦节’。再赠你一物:雨霁云销,花清四溢,是为‘雨花’。明天,你就正式拿着雨花剑吧。”

    窦风竹难以置信地望向师父。他以为还要等很久才能从师父手中接过那把雨花剑,但那道深邃坚决的目光却不容他有半分质疑。

    “——梦节,记住,不但要去信,还要去做。”

    离归

    吃饱喝足无事,唐理便掏出百生图来,和杜昂对着研究。窦风竹有问必答,偶尔多指点一两句地理,直到屋外秋月上来。第二天还要赶路,唐理便收了图,打算早早歇下。杜昂去收拾杂物,一转头看到窦风竹披衣而起,正要到屋外去。

    “先生不睡吗?”杜昂叫住窦风竹。这个孩子尤其细心,窦风竹想,虽然是商人家的孩子,却看不出轻浮气,难怪和顺玉是知交。

    窦风竹笑着摇摇头:“马上就来,我先出去看看。你们休息吧,秋寒露重,别着凉了。”

    言罢,窦风竹推开门去,走进月光中。

    “晚上睡觉盖严实点儿,别着凉了。”

    赵松走进霜地里。他这次下山是为了赴一次宴,赴宴的帖子直接出现在了他桌上,连他耳聪目明的小徒弟都没惊动。但对方此来似乎也没有明显的恶意,要么就只是个传话的,以这样的轻功和本事,如果要动手,他的小徒弟早就在屋里躺尸了。但他没把这事儿告诉窦风竹,反正多说了他徒弟又要钻牛角尖多想,便只说自己出去看个朋友。

    “记得练剑,还有教你的轻功,这几日给八坨坳那些人家配的药别忘了送。药房记得补……哎呀反正你也会,还有,回来我要考你书。”

    “知道了,师父。”窦风竹认真听着,完全不觉得啰嗦。赵松顿了顿,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窦风竹,捋了半天胡子,最后叹了口气。

    小窦不明所以:“师父?”

    赵松仍旧望着他,但只是笑了笑:“没事。——哦对了,一定记住喂后院池子里的老龟。”

    窦风竹想翻白眼,但嘴里还是乖乖答应。一个月前,自己师父下山钓鱼,坐在溪边一整天,结果半鳞不得。就在临走时,却看见旁边草窝里有只刚咬住条小苗的龟,秉承着来都来了绝不空军的原则,当机立断伸手捞了回来,就此养在了后院辟的小池里。——他可从来不会忘了去喂龟,倒是师父自己,想起来就喂,想不起来就直接忘了还有只龟这回事。也幸亏那是只龟,而不是条鱼或者什么,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

    “那我走了,自己在阁里,小心在意。”

    “徒儿谨记。”

    窦风竹站在观门前,恭恭敬敬,长揖拜送。他以为师父很快就会回来,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三个月。腊月过去,元月过去——元月初一那天,窦风竹还专门给老龟系了根红布条——直到二月初二,柳枝泛绿的时候,赵松才飘飘然出现在窦风竹房前,哐哐拍徒弟的门。

    “起床啦!”

    里面没有声音。赵松又拍了一遍,门似乎从里面挂住了,但依旧没有回应。他脸上的皱纹立刻纠成一团,窦风竹从来不会睡懒觉,怎么,真不在里面?还是说——

    赵松心头一凛,立刻翻手运气,猛力拍上门心。闩子咔嚓断成了两半,门扇啪啪两下撞到墙上,连带着赵松闯门的喊声:“梦节!”

    “啊?师父?您回来了?”

    应声不在门里,却在门外。赵松急忙回头,窦风竹正背着剑,手里提着药筐,又惊又喜地站在院子里。

    然后,脸上的惊喜变成了惊吓。

    “师父——我的门!”

    赵松愣了一瞬,意识到徒弟没事,登时松了口气。窦风竹抱着一丝门还能用的希望冲进屋,结果发现那两扇门轴已经断了,没倒的原因是赵松掌力太深,给门卡进了墙里。

    窦风竹脸上头一回露出委屈:“师父,您弄坏的,这门您修……还有墙!”

    赵松呵呵笑,心里自嘲刚才的紧张,一面上去伸手挼了把小窦的脑袋:“好,师父赔你。门修好之前,你就过来跟我睡,正好偏殿里多了张床,摆着也是浪费。”

    “那……不是因为您可以随时随地考我?”

    赵松正色:“当然不是。”

    不是才有鬼了,窦风竹临钻被窝前想。赵松考了他整整一天,想到的想不到的全问了一遍,甚至试了他两回毒。最后赵松如释重负般点头,似乎终于相信他完好无事,才放了他。

    窦风竹翻了个身,借着被缝看赵松灯前的侧影。三个月,赵松已霜发满头,身子也稍微有些佝偻,最重要的是,原本舒朗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忧色。

    窦风竹直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出来。而当赵松玩笑似的瞧他一眼,说“快点睡”的时候,这一丝怀疑也转瞬即逝。

    这不是好好的嘛——他这样告诉自己。

    采药

    窦风竹在屋外待了很久,久到回去时,两个年轻人已经熟睡了。索溪峪山间日常平静,但翻云寨的出现总让他隐隐不安。落草很常见,罪犯也很常见,甚至说现在世道,没有落草和罪犯才是假的。但一群罪犯聚在一起同时落草,还盖起了寨子,就不那么常见了。最重要的是,一个月前他离村时,周围还好好的,这么大的动静,居然发生在短短一个月间。如果不是他提前回来了一天,在谷口撞上了唐理和杜昂,恐怕再见时,为安村已经废墟一片。

    那天翻云寨里已被清空,可窦风竹终究不放心。他默念了一遍师父传给他的最后一点文字,然后做出了决定。既然要以身入风云,他需要去找一个人,拿一册书,如果有可能,他还想得到一个承诺。

    为安村必须保下来。

    最无常偏是常事,最安宁却兆不安。

    这是窦风竹从师父身上学到的最后的道理。

    赵松回来后,就再没出去。四下流民越来越多,他就每日泡在药房里,制药煎药,自己浸了一身的药味儿。配好的药,他会让窦风竹带下山去救济需要的人,忙忙碌碌地不像个剑主。窦风竹倒是得了更多历练,尽管赵松不许他随便出剑(事实上也没什么需要拔剑的时候,最多几下拳脚就能解决),但他逐渐体会到了师父所说的“剑心”,一身功夫也用得越来越熟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个春天,又经过盛夏,最后到了满山红叶的秋。大概是上了年纪又过于劳累,一场秋雨之后,赵松生了场大病。窦风竹吓了一跳,于是把所有的活计都揽了过来,而且格外认真仔细,坚决不许赵松有一点劳累。折腾了多半个月,终于好转起来,但似乎落下了病根,时不时会咳上一阵。

    “好徒儿……咳,去把这几味药采来。”赵松丢给他一张纸。

    窦风竹一听“好徒儿”这三个字就知道没好事,伸手两指捏了,过眼看罢,疑惑道:“师父,药房里缺的不是这几味药啊?”

    赵松点头:“对,正因为不是药房里常用的药,所以才需要把它们采来,以防万一。”

    彼时窦风竹还不知道赵松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过了一遍脑子之后,意识到有好几种药附近没有,需要他离开更远的地方。

    窦风竹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

    赵松正背对着他清理书架,看都没看一眼,却知道他的小徒弟正在纠结。

    “没……就是想到可能要去一段时间。师父,您的……”

    “怎么,想说我没大好是不是?要不要现在就试一下雨花大法?”赵松哼道,手轻轻一拂,桌上一卷竹简便轻羽般飞向窦风竹。

    窦风竹不敢大意,侧身化劲,一接才感觉到那卷竹简上有多大力——如果不是跟着师父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这一下他就被拽倒在地了。

    “化实为虚,举重若轻。信了吗?”

    “信了。”窦风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把竹简替赵松放在书架上,“我等会儿就走。师父你可千万保重身体。”

    赵松笑骂道:“赶紧去。另外,有一味药这上面没有,但我要你牢牢记在心里。”

    “什么药?”

    赵松敛色,目光投到窗外:“‘延生续断’。”

    窦风竹有点懵。

    “延生……续断?是续断的一种吗?”

    “是,也不是。它和续断不一样。虽然叫续断,但比续断厉害得多。数十年一出,一朝入药,祛毒续脉,骨肉复生。”

    窦风竹惊讶地睁大了眼:“这么厉害?!”

    “或许确实这么厉害。所以,这次下山,你要尽量找到它。去神农谷,那里是百草生地,留意下寒凉处,说不定能碰个运气。”

    窦风竹激动了:“那要怎么认它?”

    “我问你,续断几叶?花色如何?”

    “有六叶,有八叶。花白或淡黄,有紫蕊。”

    “不错。但延生续断是七叶,花小而透白如冰,蕊黑。折茎,有绯汁。”

    窦风竹听了,突然想起什么:“这有点像您讲的雨花剑祖故事里那个……”

    “碧血真情七叶花,是不是?”赵松笑,“像,但不是。碧血真情七叶花,要在极寒极纯洁的净地才长得出,延生续断不过是它的替代罢了。”

    “好!我知道了!我这就下山!”

    于是窦风竹带着满腔兴奋离了山,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琢磨那些药。红花、苏木、仙鹤草、活血丹、百足蚣、紫花地丁……都是些止伤活血解毒的用类,想到越来越严重的民变,这些药也确实用得上。窦风竹更觉得责任在肩,脚下的轻功便愈发快了。走走停停十余日,窦风竹药篓里只缺了最后一样:延生续断。

    六怪阁那座山临近巴东,离神农谷不远。窦风竹一路踏风,在一个清晨寻到了谷中。山峦迭嶂,沟壑纵横,河谷深切,危崖叠石。云遮雾绕间,林木花草层层葱茏,一望无尽,又传说神农在此,堪称迷境。窦风竹来不及惊叹景色,便一头扎了进去,专找赵松说的寒凉地。他在谷里转了三天,一无所获,倒是把其他药草多补了个七七八八,还抓了只上好的药蟾。但他不灰心,既然师父说到这里,那一定能找到线索,于是第四天,他决定去攀最深处幽秘的一处丘峰——板壁岩。

    窦风竹到板壁岩时已近正午,但前后上下箭竹林漫山遍野,密不透风,连光都变得朦胧。越往深处,越阴暗难辨,偶尔会掠出奇怪的叫声。窦风竹怕迷失方向,便拔出剑来,每隔一段就削竹为记。但就算如此,没过多久,他还是发现自己迷路了。

    正在他略带懊恼地站在原地,努力思索怎么出去时,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

    “你也是来采药的吗?”

    窦风竹猛地转身,眼前蓦地亮起一抹明牙色。箭竹林里钻出来了个短衣葛带的女孩儿,背着大大的药篓,年纪看着比他小几岁,分着双丫,却束作一个髻,似乎将未及笄。面白腮红,平眉杏眼,眸波清亮;鼻头娇小,嘴却略大,但唇角稍扬,一见如春风含笑。特别是耳垂上有颗红痣,点了梅花坠子一般好看。

    窦风竹心猛地一跳,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只望了女孩一眼,便偏过头去不再对视,认认真真叉手施礼:“是,叨扰了。在下这就离开……”说完拔腿就走。

    “哎!等一下呀,我又不会吃人!”女孩讶道,似乎并不害怕突然出现在山里还拿着一把剑的陌生人。“之前好像没见过你,看你走了好一阵……”她说着,伸手指向某个方向,“如果要出去的话,往这边去,沿着斑箭竹走。越往外,斑箭竹越多,然后绕过尽头的岩坳,就走出去啦。”

    “那多谢了。”窦风竹急忙又施了个礼,然后头也不敢回地匆匆走掉。

    女孩转过身,歪了歪脑袋,噗嗤笑出来:“真有趣!”

    窦风竹跑得快,当然没听见女孩儿的话,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以及真的钻出箭竹林之后,在阴凉岩坳底下的坡地上,看到一小丛夹在乱草间的延生续断时,自己发出的惊呼。

    传书

    唐理是个心宽的,睡觉也不拘小节,如果不是身体壮,以他的睡法,半夜就得爬起来拉肚子。窦风竹给他塞了塞被角,然后重新坐回火盆边,添了几根粗柴,开一点门缝,也没上给他留的床,就那么守着门,靠在墙边睡了。

    然后,他开始做梦。

    六怪峰又出现在他眼前了,朦朦胧胧的,他抓着那点朦胧上山,褐土山路还是旧样,满山寒翠还是旧样,等他飘上去,就看到了同是旧样的六怪阁,连他坏了的门都还在。窦风竹曾问过赵松,这里到底有什么可称得上六怪,赵松回答他:“我信道却不修道,是不是怪?你一个少年却跟着我这个怪道学剑,是不是怪?这观不像个观,却像个医堂,是不是怪?”

    窦风竹不解:“可是师父,这才三怪啊,还有三个呢?”

    赵松不以为意地摆手:“我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加上去。”

    窦风竹转进院去,但却来到了后院。那只老龟正趴在池子里吃小鱼。窦风竹看到自己正趴在池边喂龟,嘴一张一合,似乎正在说话。可他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喂龟时会趴在池塘边。窦风竹皱眉,这皱眉的同时天地便倾斜了,他被倒进了一间黑屋,而且听到了声音。

    “回来了?”

    “回来了。师父,您说的‘延生续断’,我找到了。”

    哦,对了。窦风竹想起,他去神农谷采药回来后,师父的精神似乎更差了些,步伐却沉重许多,身上的药味儿也更浓重。但当看到他手里的延生续断,赵松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掺着似悲似喜的情绪,只说得出两个字:

    “好……好!”

    窦风竹沿着声音向前走去。但这间昏暗的屋子似乎没有尽头,他只觉得自己正在其中飘荡,思绪也变得空濛。忽然间他身上好像感受到了雪霜的凉,他突然意识到已经是冬月了,他正在过十七岁的生辰,而腰上多了一块佩。随后这屋子周围便烧了起来,从温暖逐渐变得闷热。窦风竹继续走着,却不料脚下突然踩空,等他再清醒过来,便看到了一只柜,一张桌,一方榻,一豆灯,和端然对坐的两个人。

    在老人和少年之间,有十卷简,三本书。

    “三天。三天之内,我要你熟记它。”

    “师父,这是什么?”

    “等你记住了,我再告诉你。”

    他看到自己废寝忘食,真的用三天记了下来。再见时仍是对坐,可赵松却更老了些。他们一问一答,一答一问,自鸡鸣至烛泪尽,又是三天。

    “都记住了?”

    “记住了。”

    “会忘吗?”

    “师父所教,绝不敢忘。”

    “好。”

    老人欣慰地长舒口气,笑着点点头,抓起那些书简随手一丢,全都扔进了旁边的火盆里。

    骤然腾起的火光刺得窦风竹眼涩。

    “去,再加两块炭,”老人笼了笼手,“别烧不干净。一会儿下雨了,怪冷。”

    少年便去加炭,看着那些书简完全烧成灰,才回到老人身边。他已经猜到背的书可能是什么了,所以他沉默,等着老人亲口说出来。

    “拿出剑来。”老人说。

    少年拿过剑,拔出来。

    “这本书里的东西,你不许透露给任何人。”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在时机未到之前,也不准让任何人知道,你记住了这本书。”

    “我不会让别人知道。”

    “好。我现在告诉你,这是什么。”老人盯着少年的眼睛,“这是雨花剑祖所留,《济世医典》的一半——”

    “——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的《毒经》。”

    作棺

    赵松从桌边站起来,走到房间另一侧,给窦风竹塞了塞被角。这张小床已经不够这孩子睡了,窦风竹又长了几分,已经比他还高。熬了六天,窦风竹睡得很沉,沉到赵松轻轻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

    这是好事。赵松想。他知道自己的情况瞒不过徒弟——特别是在徒弟采药回来之后。窦风竹出门那几天,他去找了一趟“药婆”姜灵娘——也是他唯一能交心爱的同辈人,然后在对方激动的大呼小叫中,留给她另外一半书。等他回来,“赴宴”时留下的伤便一发不可收拾,连让窦风竹带回来的延生续断都拉不住。他知道窦风竹撞破了他吃药——虽然那孩子没说,而是等着自己吃了药之后才敲门——但在他心里,被撞破吃药这事儿实在不好看。

    他不知道当时糊弄窦风竹说“喝的是病后调理的药”管不管用。尤其是,之后窦风竹还问过他,他到底去见的哪个朋友。

    赵松咂摸着。他确实带着小窦去见过一些人,所以撒谎的话,窦风竹一定会更加生疑。于是他说,不是朋友的朋友。

    窦风竹猜,药婆前辈吗?

    赵松说,不是。是最好永远也不要见到的朋友。

    窦风竹不知道说什么,转而问,那师父你去干嘛了?

    赴宴,赵松答。

    “什么宴?”

    “鸿门宴。”

    他当然不能告诉窦风竹,当时的宴会有多奢华——和凶险。一百精良捕盗将,十位数得上的江湖高手,只为了个不肯低头给主人帮忙的江湖道士——

    赵松白须飞扬,仰天大笑:“丽景门株连邓州赵氏全家四十六口,徐节度,你既是丽景门中人,我赵鹤翁又为何要给你交书献剑?”

    ——实在是下了血本。

    赵松受了重伤,但他逃了,逃了三个月。帖子上说的,为当年株连案表示的歉意都是屁话,可笑他居然还对这位颇有为的节度使徐商有些好感。他也意识到自己——或者说下一个就是他徒弟——要面对一口正在作成的巨棺,而且是一口会断送整个世间的巨棺。

    留给他和徒儿的时间,都不多了。

    窦风竹睡得太沉了,醒过来时脑子还有点发蒙。但他立刻先记了一遍毒经的开头,确认自己还能顺利地背出来,才翻身起床。大雨停了,但外面还飘着些细丝。明明是六七月的天气,不知为何却有些冷。

    赵松盘腿坐在自己的床上,低着头。

    “师父,我这就去洗漱……”窦风竹拿起剑走到桌边,想给赵松倒杯茶,但没有听到赵松的回答。窦风竹愣了下:“师父?”

    赵松没有动。

    窦风竹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声音、形色、屋宇、时间都变得空白,他奔跑在空白里,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跑到师父面前,然后跪了下去。他长久地跪在师父床前,身心都空荡发软,但攥着剑的手却还能死死地用力,甚至开始僵硬。在他恍惚的时候,苍色的剑鞘已经横在了眼前。它是怎么起来的?窦风竹眼前蒙住了一片迷茫的雾,在这片迷茫的雾中他看到了剑的出鞘,仿佛从苍天里,从冷雾中,缓缓地凝出了一片幽白的月。

    他知道师父久病,但每次诓师父让自己看脉,却总是好样。他以为或许无碍,但现在心里突然被挖出了一个大洞。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窦风竹慌乱的目光落在赵松的道氅上,忽然觉得那道氅过分单薄。

    师父需要更暖和些……被子还不够……他恍恍惚惚地想,但脑海里无论怎样摆弄衣衫被服,都总散发着彻骨的寒意。被子不够……他想,是的,不够……需要炭火,很旺很旺的炭火……屋子也太空旷了,会冷……需要小一点,需要棺……

    ……师父需要棺。

    窦风竹被这个突兀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怎么会想到这个呢?

    窦风竹年轻平展的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但心里却因为这个想法忽然生出了气力。是的,师父需要棺,他需要去给师父打一口棺。用他的手,用他的剑,用他的心。于是他的身体站了起来,撑着酸麻的腿,提着剑,向屋外走去,心里仍想着:“我要一口足够暖和的棺……”

    临出门时,他忽然又不知所措了,因为他的手想带上门,但门扇开开合合,却总不如他的意。开着,细冷的雨会被吹进屋里;关着,总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突然懊恼起自己愚笨,摆弄了许久,才决定虚掩着一条缝,却又从门扇上撕下一道木片,塞在缝中间。“这样就透气了……”他想说话,但终究发不出声,那些话只能变成想法,“也不会冷……”

    然后他转身飞奔,很快被昏漠漠的山林吞没。

    窦风竹去了一整夜。天似有情,早早收了云雨,却又不甚怜悯,只在冷远的黑夜上丢出几颗冰凉的星子,勉强让他看清回去的路。清晨时分,窦风竹终于回到了剑庐,背上是全山最好的松木。他的师父名松,字又叫鹤翁,所以他觉得只有松木才能护得住师父。

    就在赵松的房里,窦风竹用雨花剑一点点把松木削成了棺。他要把师父裹进去。背起师父,扶好师父,让师父躺好。师父的肩膀过分僵硬,于是窦风竹稍微整理了一下那里的衣衫,然后看到了他终生难忘的景象。

    从后背到前肩,血盆大口一样的黑红肿溃咬住了赵松所有肌骨,而在他掀开的怀里,贴身放了一封信,上面是新鲜的墨,写着“予徒儿梦节”。

    雷暴重新在窗外炸开,炸得窦风竹一个激灵。

    他清醒过来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鸽鸣,赵松的灵鸽回来了,绕着棺材飞了一圈,然后落在了窦风竹肩膀上,咕咕叫着,蹭他的脖子。窦风竹觉得痛痒,从脖子一直到心里,像带着小刺的刷,把堵在胸膛里的那口气越刮越薄,越刮越细,丝丝缕缕地从他的口鼻中渗出来。

    然后他逐渐有了感觉,灵鸽正亲着他,爪子抓着他的皮肉;雨花剑正在他双手里,寒鞘横在他的腿上。他的头脑记住了一整部“毒经”,身体懂得一整套剑法;他继承了一个人的所知所能,正踩在师父的生命上,踏在师父的路的尽头,他还可以继续,攀得更高,走得更远。他突然意识到,雨花剑已不再是赵鹤翁,而成为了一个才及十八岁的少年——

    一个在灵鸽的悲鸣中,终于听到了自己哭声的少年。

    前途

    窦风竹穿上了赵松的氅。它在入棺的时候滑了下来,也正因为它滑了下来,窦风竹才看得出赵松僵硬的肩,发现他身上的毒,还有怀里的信。

    赵松信中说,他是自取其祸,而身上的伤和他自己的家事有关,希望不会吓到徒弟。他说他能猜到窦风竹会看出来那是中了毒,但就连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甚至连毒经上都没有,所以他只能自己试着配方。他把配方写在了信里,君药第一味赫然是“延生续断”。

    窦风竹看完了信,没有守灵,直接按赵松嘱咐他的,把棺拖到山下,推进了河中央。赵松说他的家仇正在找他,而他必须让仇人看到自己,要亲自了却身上的祸患,严令窦风竹不准插手管他的事。他告诉徒弟,虽然雨花剑放心给了他,但时机未到,七剑分散尚不能出世,要窦风竹就算做事,也不要露出雨花剑。

    窦风竹很想问,其他几剑都在哪,他还有没有可以值得依靠托付的朋友。但赵松没有告诉他,只说:“速速离开此地,万勿回头。记得放了老龟。”

    窦风竹只好望着河水把松木棺送远,朝着棺木重重三拜,背起裹得严严实实的雨花剑,带着灵鸽离开了六怪峰。

    离开前,他把老龟放回了赵松捞它的草窝。

    从此他便自己开始走,就像赵松当年那样。他遇过兵变民乱,看过流离失所的百姓和废弃荒芜的土地,看过朱门酒臭和路上死骨。他救过人,也救不得人,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直到他又走回荆襄巴地,看过故旧景色,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有点累了。所以他循着故事找到了金鞭溪,找到了天门山,找到了西海峰林和十里画廊,最后决定在索溪峪中留下一处地来歇脚。

    就这样,他建起了为安村。

    但他始终忘不了师父身上的异状。

    “先生……先生?您怎么在这?”

    窦风竹惊醒。

    天色已明,叫他的是唐理,而另一边的杜昂刚被唐理从被窝里撅起来。窦风竹揉了揉眉心,随口打了个糊弄:“无事,起得早罢了,坐下又歇了一会儿。”

    说完他自己都在心里苦笑,也是,跟谁学的呢。

    唐理放下心:“原来如此。我看先生眉头紧锁,还以为做噩梦了。”

    窦风竹笑了笑,起身说:“大梦无妄,只要心志有节,何来噩不噩梦。”

    唐理跟着笑:“也是。那我去取些水。”回头又喊杜昂:“子进,快一起来了!”杜昂揉着眼爬起,经过窦风竹身边时还不忘问好,这才小跑着跟出去。窦风竹也走出门,抬手笼袖,捏了捏里面的药袋。一个月前,他照常出去打探情况,路经溇水时,遇到了几个要劫他的水匪。说是水匪,根本上也是没饭吃的百姓,窦风竹只是小惩,又给他们指示了生路。其中有一个央求窦风竹救伴当一命,窦风竹震惊地发现,那人身上的情况和师父当年竟几乎一样。

    窦风竹给他们留下了药,然后从他们嘴里挖出来了一个地方:江陵。而就在他匆匆回村那几日,他的灵鸽便带回来一只伙伴——灰蓝色的羽,鹰样的利眼,爪子上一封短笺,上面狂草几个字:

    “此乃青光,希求六剑尚存,切候回音。局势倾颓,百姓堪危,如能得信,万望相见。”

    窦风竹立刻回信,并且很快收到了第二封信,说王仙芝的义军已经逼近了荆襄,江汉就像个火药桶,岌岌可危。

    “先生,都收拾好了!”唐理从远处招呼,提着一罐水回来,“子进正喂马,一会儿就过来。等吃了东西,我们就继续去江陵吧。”

    窦风竹笑着捋了捋细须:“好,我们去江陵。”

新书推荐: 死而复生在我娘武则天称帝后(探案) 燕晚 卧底对象他心怀不轨 哨向限制文里的绝世美人 吟灵阙 沉睡的恶魔 当女魔头盯上无情道大师兄 睡醒发现第三者在找我 轶秋梦 逐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