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偷偷去镇长办公室？你疯了吧！”
海莉的反应果然很激烈，但是林芜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特别清醒。”
“那，你都在清醒地胡说八道什么啊！”
林芜把脸转到一旁去，百无聊赖地认真观察了两分钟墙上的裂缝，把海莉喋喋不休的牢骚当催眠曲，才伸出手示意她停下来：“先不说这个了。”
“不说这个说什么！我告诉你，我不跟你去！如果被发现，我……”
“我们来说说，你说的那个秘密。”
海莉像被人强行扣了电池，立刻低下头不吱声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告诉我你的秘密。二，陪我去镇长办公室。”
“我…”
“必须选。”
“我乱说的，行吗？我乱说的。其实我们镇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镇，没有什么秘密。”
好标准的欲盖弥彰。
林芜挑了挑眉，指了指外套上脏兮兮的泥土污渍，盯着海莉不说话。
这意思很明了，四个大字：你骗鬼呢？
海莉抓狂地揉了揉头发，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地板上。
“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们镇上的人，睡觉时都要戴一个头盔，到九点就必须得睡，不然它会一整夜的吱哇乱叫，发出警告。”
“我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从小到大都这样，这是一种规则。第二天起床我就知道我今天该去干嘛了——这其实很古怪，是我前几天才意识到的。”
“就前几天，我的头盔突然坏了，但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我起床，突然就觉得整个镇子都非常非常古怪，你懂吗？所有人都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就，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干。”
“我在学校度过一天，回到家里，我父母问候我的话语和之前全都一模一样。因为想这件事，九点时，我没有准时睡觉，而头盔居然也没有发出警告！我翻起我的头盔，发现指示灯熄了，但电源是好的，它坏了。”
“然后你就开始偷住旅馆？”
“对，我开始住旅馆，因为不想回家睡觉。而且那不叫偷好吗？我都说了我们镇上的财产是公有的。”海莉纠正。
“我在学校图书馆看书，书里他们的人生很精彩，我们的镇子却……但是我不敢跟任何人讲我的发现，就是，不敢成为异类吧。”
海莉皱起眉头，仔细讲述着：“我有时候觉得我们的镇子没问题，这不挺好的嘛？一会儿又觉得问题太大了，我们的镇子怎么会这样！昨晚，你刚按住我，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呢。”
“清醒了？”
“对，和我一样清醒了。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些事，更让我觉得我没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好像在做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话算是对了一半，如果跟海莉说你真的没活在真实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场景，那她真的会崩溃吧？
林芜抿了抿嘴，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再做更多的评价。
“现在，你去隔壁睡觉吗？”林芜突然问。
“啊？”海莉惊了一下，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思绪猛地被拽出来，她一脸呆滞，“哦。”
“明天公休日，”林芜笑了一下，“我们出发去镇长办公室了。”
“去哪里？”海莉瞪大双眼，满脸不敢置信，“我已经说了我的秘密了，凭什么跟你去？”
“我有说是二选一吗？”林芜拍了拍桌面，“有枪的人才能决定一切。”
海莉气结。
“还有，我想看一下你们的头盔。”林芜想了想，改变了主意，“你的不是坏了吗？那拔下插头应该也不会被发现的，那还是麻烦明天你明天稍微早起，把它带来吧。今天，你就做你该做的事。”
————
这个世界的剧情，或者说是任务，一定已经到了很关键的地方。
带上海莉，是考虑到她毕竟是个本地人，如果有什么特殊物品的话她能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而且一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NPC，简直就跟在身上标了“我一定是剧情关键人物”红字一样，如果你不跟他交流一番，是不可能通关的。
今天是一场硬仗。
林芜翻身下床，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有些刺眼。九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大街上空无一人，这座漂亮的小镇在阳光下显得干净齐整，如同一个模型玩具，谁都想象不到平静的水面下能隐藏怎么样的漩涡。
门被叩响了。
林芜在猫眼里看到海莉有些紧张的脸，她拉开门栓让她进来。
“头盔我给你拿来了。”她把背包脱下来，放置在电视柜上，“面包，水，手套，铁丝，还有你说要能立刻记录影像的东西，不就是拍立得吗？我也拿了一个。”
“你爸妈没问什么？”
“没有。”海莉苦笑了一下，“他们没有发现我昨夜不在家，也没有过问为什么我一大早就要出门。”
林芜拉开背包拉链，先掏出了头盔。
这个“头盔”的外形和便捷空中摩托的头盔样式很接近，银灰色，有流畅的圆弧线条，两侧有凸起，外头是一根和插头相连的线，内部也缠了几根贴着磁片的黑色电线，看起来很普通。
林芜按压两侧凸起的部位，那里伸缩出现了两根信号天线，她指着问：“这是什么？”
海莉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戴着这个你们也睡得着啊。”林芜拎起来掂量掂量重量 ，“不得难受死。”
“戴上去的时候不觉得重。”
“也不知道是哪里坏了。”林芜继续敲敲打打，“不知道修好了能不能给我也试试？”
海里默然不语。
“诶，你坦白说。”林芜忽然停下动作，酝酿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转头问，“你希望这玩意儿被修好吗？然后你可以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去。”
“我…”海莉打了个磕巴，语塞了。
“其实那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就像你刚开始跟我说的，在这里生活很幸运。你不用担心没钱没朋友，你也不会没方向。那一点点异样的感觉，没什么不能克服的吧？”
“我是觉得，这里不够自由……”海莉的声音弱了下去，“……吧。”
“人为了自由，到底能付出多少？”林芜望着海莉，表情波澜不惊，“如果那代价是我们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呢？”
窗外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浮动着大片大片的流云，掠过地面，投下阴凉。金色的阳光正好，照耀在人的身上，晒得人浑身都烫起来了，暖洋洋的。
年轻的女孩站在窗前，身后是被微风掀开的白色窗帘，随风舞动着，世界在她身后好像变成了一块柔软梦幻的帷帐。她的脸在阳光下素白得近乎透明了，本就黑亮的瞳孔此时更漆黑，眼神缓缓沉下来，一点肃杀之气涌上了她的眉宇间。
“如果你尝到自由的滋味，发现没有这里的生活安稳，你会后悔吗？你怎么知道那就是你要的自由？”
“我举个例子，如果。”林芜想了想，慢慢地说，“如果你穷到得每天去垃圾场捡垃圾，给别人打黑工才能不被饿死呢？”
林芜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刺得海莉脑子发懵。
“那你呢。”海莉整理了一下头绪，直视林芜的双眼，“你又愿意付出多少呢？”
“我吗？”林芜说，“什么代价都不愿意。”
海莉正想说话，林芜却摆手制止了她。
“自由是每个人生而就有的权利，而非要争取的物品。如果我一定要付出什么东西才能换得它，我只愿意付出一样东西——”
她一甩手腕，那把银色的枪就被摔在了桌子上：“那就是我的子弹。”
哲学的命题，林芜懂得不懂，但她却略通一些拳脚。
“如果你没有子弹。你可以用刀枪棍棒拳打脚踢，无所谓。所以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把这个头盔砸得稀巴烂，然后再喊一句“去你妈的”。”
这富有煽动性又很粗暴的语言让海莉笑了。
有时候她觉得，林芜有种让人信赖的魔力。
“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魔女。”海莉慢慢地组织着语言，“我想，最重要的是，总该让我们有个选择，到底是选择过这样的生活，还是未知。”
“生活在这，只有平静的绝望。”
“我才不要当魔女呢，怪力乱神是没有前途的，高科技轰炸才是王道。”林芜见状也跟着露了一点笑脸，打了个响指，“心情好了的话就跟我一起去镇长办公室，走了！”
海莉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变成了无语。
“你只是不想自己去，是吧。”
“我那叫鼓励你！”林芜收拾桌面上散落的物品，拎着带子背在身上，“那个头盔你可别真砸了。就那一个，我还要研究一下。”
不过，也有一半是真心话吧。
至少，什么都不愿意付出是真的。
愿意为自由付出生命这种没谱的话不能乱说，万一哪天就真碰上这种二选一的绝境了。林芜的宗旨就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先活着，低三下四当牛做马都无所谓了。说什么不自由毋宁死啊，口号传了几百年了，但事实就是活着的人拥有一切，死了眼一闭腿一蹬也不能算是真的自由啊。
“出发？”
“走吧。”海莉怏怏不乐地说。
林芜最后一次地回头，仔细查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然后把门锁上了。
“海莉。”
“嗯？”
“准备好掀翻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