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夏燥，秋凉，冬寒，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好。人们常说，春是一年开头，只要播下种子，勤勤恳恳地劳作，经夏长，秋收，便能好好地过个好年，剁肉、包饺子、放爆竹烟火、在声声贺年好中，用鲜艳的红赶走吃人的年兽。
凡尘大抵是如此。
小孩被爆竹吓得堵住耳朵，圆圆的脸蛋邹起，大声向那讲故事的老乞丐问道，“爷爷！要是春消失了怎么办！”
半睡不醒的老头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手中的半截老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地面，哈哈大笑，“春消失哈哈哈哈哈，春怎么会消失呢？”
没等那小孩再说话，一旁十分有灵气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回答，声音稍显稚嫩，“周小平！你一定是没有认真听，爷爷刚才都说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字字句句笃定，“这天穹上，沧海深，有一岛屿四季如春，这岛上有仙人世世代代守护着春，守护着人世间。”
她有意吓唬那小孩，扮鬼脸凑近，压低声音，“不然年兽就要来吃你了，我阿娘说年兽最爱吃你这种白白胖胖的小孩了……”
周小平抬手将她推走，小姑娘发髻上好看的步摇发立刻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我才不胖！年兽才最爱吃你！”他气鼓鼓地说道。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大人哈哈大笑。
是夜，村庄。
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红灯笼，纸糊的灯笼起影，一道身影猛然拔高，定睛一看，这东西竟长着两只竖起的尖耳，后头挂着两颗邪恶的小球，有理由怀疑是某种特殊的武器。
难道……
周小平趴在草丛里，心微微一颤，真真是用这两颗球来绑小孩然后，嘎吱嘎吱，小家伙嘴巴张得老大，脑海中不经意浮现出阿娘讲“狼来了”的故事，大狼嚼咬人骨头描绘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好可怕……”周小平捂着小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白色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在这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哇的一声，周小平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一路上，任由鼻涕与眼泪肆意凌辱他的小脸。
灯影中的东西逐渐显现，小兽从草丛中探出脑袋来，一摇一摇地在周围巡逻。后头跟着个小姑娘和一个稍大点的男孩。
小姑娘愁眉苦脸，老成地叹了口气，郁闷道，“哥哥，这周小平胆子怎么这——”
“么小啊。”
“小安还没开始发挥呢，他就被自己的鼻涕泡吓跑了。”提及此，她蹲下身，摸了摸戴着喜庆的年兽帽的小安。
穿着深色棉衣的男孩用力捏了捏耳朵，试探用痛觉来抑制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好一会儿，他才板着脸教训道，“以后可不许捉弄人了。”
女孩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两道身影缓慢的朝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某间屋子走去。
今夜是除夕，村里家家都要守岁。上了年纪的老人早睡惯了，可熬不住，便由子女闹腾，自己独自回道屋子里取暖。
年迈的老人将棉被又往上提了提，满是老茧的手掌来回搓动，一道道像是被谷物划伤的痕迹留了好些年，不止她，村庄几乎每个上了年岁的人都有这些痕迹。
这是秋的痕迹，亦是他们来年的倚靠。
“奶奶，奶奶！”
清脆的哭喊声由远及近，老人疑惑地哎呦一声，她立即就听出，这是她的小孙子的声音。
老人正欲起身查看，屋子扑通一声打开，老旧的木门发出沉闷的抗议。
“呜呜呜奶奶……奶奶”，周小平哭唧唧地向前举着两只小胖手，一抽一抽地告状，“年……年兽，要吃我！”
老人一听反而没有笑，而是慈爱而郑重地将小周平抱在怀里，用长满老茧的大手轻轻脱掉他的鞋子。
“别怕、别怕，仙人在就不怕。”
周小平听此哭得更厉害了，豆子般大小的晶莹泪珠滚滚而落，他嘟着小嘴，倒不是不信奶奶所说。只是委屈地厉害。
他刚刚第一时间找的是阿妈阿爸，那时一堆姑姑舅舅、叔叔婶婶都在那。周小平想得简单，只是想有人安慰他，可惜的是大人们当笑话。
只有奶奶才不会这样。
奶奶好，大人们坏。
过了会儿周小平又默默在心里补上了一句，年兽也坏。
老人用棉被将他裹好，只露出个小小的脑袋来。为了让孩子高兴起来，她轻轻地摇晃着周小平，逗得他嘎嘎乐。
“和奶奶说说，小平是遇到了什么事啊？”
周小平小脸上顿时漏出了惧色，一字不落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最后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句，“奶奶，是不是我今天对上仙不敬，所以他们才放年兽来吓我？”
老人年纪大了，这种扮年兽吓人的事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揉了揉周小平的头发，借着屋檐下摇晃地灯笼，满眼慈爱地望着周小平。她年纪大了，眼神越来越不好，只想再看清点再看清点……
“仙人慈爱，他们会护着我们，护着我们家小平的，在天穹之上啊，沧海深，有一岛屿，四季如春……”
暖黄的灯光下，火炉缓慢地燃烧，木炭不知何时已见了底，艰难地发出最后的余热。
周小平眼皮无比沉重，“要是真的有仙人，那仙人吃什么呀？没有秋，就没有粮食……”
碎碎念着，他便沉沉睡去。
广阔无垠的沧海上，鹏展翅而飞。俯冲而下，激起万千涟漪。
人间是寒冬，岛中是春朝。仙人指路，鹏鲲展翅时，他们便知晓人间的新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