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风习习,轻轻拂过窗棂,发出沙沙的响声。
复川离开后,蓝玉便坐在椅子上,继续完成陈夫子留下的功课。若不看她的字,旁人还以为是个勤学上进的读书郎呢!
白朗清停下手中的事,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写字,那架势,比他以前斗鸡走狗听戏,还上心几倍。看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生出了痛心疾首的滋味。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有的人努力刻苦,偏偏先天不足,有的人家事相貌一绝,却偏偏不把读书放在心上。
他看得那么专注,蓝玉想不注意也难。不过,既然她已经把自己的缺陷主动暴露,她也不在乎别人嘲笑、怜悯。人总得跨出艰难的第一步,才能收获希望和成功。
因此,哪怕他在旁边不停唉声叹气,她也不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白复川便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蔫着脑袋、一脸愤恨的徐昭萍。
蓝玉见人已带到,停下笔:“小玉,你过来给我磨墨。”在外人面前,她称小姐为小玉。
这是使唤起我来了?蓝玉倒是会蹬鼻子上脸,忒有种!徐昭萍心中愤愤,很想当场就翻脸,可今早她的警告犹在耳边,未免蓝玉把事闹大殃及她,她只得不情愿地走至蓝玉身边,接过她递过来的墨。
见徐昭萍抿紧嘴、心不在焉磨墨的模样,白朗清冷嗤一声:“昭平老弟,你这书童晚饭没吃吧?瞧他那磨蹭的样,要是在我家,早就被打发走了,我们白府,从不养吃闲饭的人。”
徐昭萍咬紧了牙,才没把反驳的话说出口,心里又给白朗清狠狠记了一笔,骂他是个光有好模样、内心无耻的黑肚肠。
蓝玉把徐昭萍的反应看在眼里,眼下她已经发了狠话,二人地位发生了转变,那就趁热打铁,利用这个节骨眼好好改造她。因此,她附和:“白兄言之有理。以前我以为,天底下的下人都是和小玉差不多的,直到见到了你家的复川,才知合格的书童是何模样。”
“这个小玉,确实不像话。”说罢,她抬头看向徐昭萍,眼睛带着点警告,“若是再学不好,我就去信给父亲,把你这些日子来的荒唐事一一禀明。”
这是反客为主了?徐昭萍在心底冷笑。等挨过这一遭,她再好好想想,如何灭了蓝玉的威风。
见蓝玉夸赞自家复川,白朗清不由得愉悦几分,他吩咐:“复川,你也去研墨,好好给小玉示范一下。磨完墨,你再给我写功课。”
徐昭萍暗中翻了个白眼,但是现下他没想好法子,只能瞅着复川,加快手中的速度。
还没等她磨完,蓝玉便又加了一句:“小玉,你看人家复川多么尽责,连功课都帮自家主子做了。我不管,今晚的作业你得帮我做了!”
徐昭萍研墨的手一顿,太阳穴控制不住得青筋突突直跳,蓝玉这人实在太过分!杂活让她干,她认了,研磨让她研,她也认了,功课还让她写的话,她整这出李代桃僵的戏码,意义在哪里?
不仅原来属于她的任务逃不掉,还多了下人的杂活!
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主子的话,你怎么不回?”白朗清盯着徐昭萍,她脸上的表情一丝也没放过。
徐昭萍深呼一口气,脸上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干巴巴地开口:“回主子,这都是小玉的不是,昨晚我没睡好,因此早晨在学堂外,禁不住打了瞌睡,没听到夫子的授课内容,因此今天的功课,是帮不了你了。”说着还委屈地低下了头,装得一脸伤心无措。
又演上了。
蓝玉心里有数,但也不指望一步到位,逼急了,她也怕这小豹子不管不顾。以后,慢慢让她分担功课,学些知识,磨磨性子,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即便以后东窗事发,看在小姐有所改变的份上,老爷也会网开一面吧?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回应徐昭萍:“今儿就算了,我自己写吧!不过,明天起,你就得跟复川一起,立在学堂外听课,学会了,回来给我写功课。”
听到这话,徐昭萍脸上连笑都挤不出来了。
蓝玉不搭理她,而是起身走到白朗清身旁,向他借阅复川的文章。
白朗清爽快地给了她,她便小心地拿着那篇文稿,递给徐昭萍,语气和缓中带了点严厉:“这是复川替白公子写的文章,你先读几遍,然后誊抄下来,练练手感。你也好久没拿过纸笔、念过文章了,今儿就先学起来吧,免得明天写出来的作业,低人家几头,丢人!”
徐昭萍心中默念了数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后,接过了蓝玉递的纸,凉凉地扫了她几眼,那神色,就差把“你等着”贴上面了。
蓝玉完全当没看到。
白朗清见这傻公子总算开窍,训了自己的书童,略感欣慰。他想着书院里的种种不简单,觉得当前还是保险一点好。复川帮他写的文章不能直接交,他应该自己修改誊抄一遍。
蓝玉见徐昭萍拿着文章在看,便拿起搁着的笔,继续完成功课。
徐昭萍粗粗读了几遍复川的文字,虽说她不爱念书,但也有一定的鉴赏力。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人虽粗鲁暴力,但文笔尚佳。
她对白复川的印象并不好。
他们同住一屋,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矛盾也多。
昨夜她抗议后,虽说他老实去了内室,但总归耽误了她休息,她脾气一上来骂了他一顿。她总以为沉默寡言的他,会默默挨骂,没想到他表里不一,见她骂人,先警告,她不听,然后便动手了。
她自认为功夫不错,但完全不是他的动手,他明明看着瘦削,没想到却是个练家子。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失眠到后半夜,一大半都是因为被他打了,气的。
还有刚才,也是相同的流程。本来,她早早上床补觉去了,没想到他突然回来,让她来见蓝玉。她正困着,把头埋进被子不搭理。他提醒两次后,二话不说就把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她堂堂徐家大小姐,今天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两次,是可忍熟不可忍。她气急,率先动了手,复川那厮轻笑一声,轻而易举化解了她的攻势。
最终,自不量力的她,迫于无奈地来了这地。
徐昭萍垂下眼眸,哀怨不已,昨天的她以为快乐的日子已经到来,今天才知是进了火坑,奔涌的潮水都没有她这两天的心情来得潮起潮落。
她甩甩头,把复川这个讨厌鬼甩出脑袋,她把文章放下,偏头去看蓝玉写的文章。蓝玉文化水平不高她是知道的,不过现在的她顶着她的名儿,她横竖得估摸一下她的真实水平。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蓝玉惊悚的字,直接让她陷入了沉默。
向来以不着调著称的徐家大小姐,人生第一次觉得后悔。
虽说归正书院的学子都是有名有姓的纨绔,但她可以断定,蓝玉的一手好字绝对垫底,没有悬念。
她抚上自己的额头抹了两下,失踪数年的羞耻心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她仿佛看到,徐昭萍三个字和“不学无术”“文盲”牢牢黏在一起,无法分割。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主动写作业的冲动:“少爷,要不你给我讲讲夫子的授课内容?今天的作业……还是我来吧!”
她得挽救自己。
听到此话,蓝玉纳罕地抬头:“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顺着她的目光,蓝玉知道她为何不寻常了。
她在嫌弃她的字。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书院总是要考试的,你替得了一时,替不了一世,明天作业还是交我手上这一份。”
挽救失败,徐昭萍的脸直接沉了下去。父亲每每在耳边劝解她的那句“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总算切身体悟到了。
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二天一早,蓝玉便把作业交给了阿荃。
阿荃轻轻接过,随手一翻,脸上漾着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不确定地问:“这真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