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鬼打墙里的时间是不计在外面的时间流逝里的。
沈墨一出来,就看见了一模一样的十字路口。只是这里,全是人。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各种各样的人忙忙碌碌,进行抢救。
和想象里的样子毫无差别。
他走上前,轻轻碰了碰刚被抬上救护车的小女孩的脸,却发现在接触到脸的那一瞬间,手指变得透明,直直地穿过了她的面颊。
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在滚滚向前继续进行,而他却成了停留在原地的唯一一个人。
受伤人员都被带走进行抢救,而他的尸体被盖上了一块洁白无瑕的白布,和旁边已经干涸了的狰狞血渍形成刺眼的对比。
沈墨不知道要去哪。
但他又好像知道要去哪。
他跟着人群默默地走着,在太平间默默地停留了三天,一句话没有说。黎书白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也没有提醒他下一步该干什么。
他在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做着最后的最虔诚的哀悼。
哪怕过程有多不值得留恋,但人生总有美好的时候,走这一遭也不容易。
太平间冷冰冰的。停尸房的冷柜里也冷冰冰的。
前几天,爷爷也是这样的,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默默的注视着他唯一的孙子。
这些天都没哭过,沈墨却在此时鼻子有些发酸。
他埋下头,情绪突然崩溃。
爷爷这一辈子,就他一个孙子,他这一辈子就这一个亲人。在那三天里,爷爷也是这么孤单,这么难过吗……
过了好一会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臂下传出来:“黎书白。”
“我在。”黎书白也在他边上坐下来,低头注视着他。
“我死了之后会去哪?应该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地游荡吧。”
“嗯。不是。”
“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没干什么坏事,但我也不至于做上天堂的大好人吧……”说到这里,沈墨自嘲地笑了一声。
“没有天堂地狱这一说。我带你去黄泉路。”
“黄泉路?”沈墨挂着泪痕抬头,红红的眼睛看向黎书白,寻求解答。
“黄泉路,奈何桥,孟婆汤。我会带你去黄泉路,在那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后续要办理类似生死簿之类的很多手续,在办理手续的期间,你就住在黄泉客栈里,等待转生。”黎书白回望他的眼睛,认真道。
“嗯。”
*
三天时间到了,沈墨看着各种各样的人来悼念自己,有真心的,也有假意的,看着自己火化,成为灰,尘土归依。从此,在这一世的世界上,沈墨这个人不复存在。
爷爷走的时候,沈墨顺便也给自己立了一个遗嘱。遗嘱里的话很简单,他名下没有多少财产,但如果死后有剩,请全部捐给福利院,他的骨灰以后就洒在海里,随风而去,随海而流吧。
看着昔日的好友把他的骨灰扬向大海,在最后一粒骨灰也淹没在潮水中的时候,黎书白上前牵住了他的手腕,“走吧,该走了。”
沈墨长舒一口气,跟着离开。
其实没走几步路,黎书白带他来到一扇门前,这门好像是他凭空变出来的,他们推开门,走了进去,再关上门,沈墨看到了这个地方的全景。
一望无际的红紫色花海中间让出一条小道,路虽小,但挤得满满的,人潮涌涌向前,朝着路的远方一片建筑的影子前进。
他们算是半道插队的。
沈墨一出门就被挤到了人群中,人群挤挤攘攘的,他们都要被压扁了。大家都急着往前走,大部分人都是愿意排队的,但保不准还是有少数人要起来闹事。好巧不巧,他们正好挤到了一个暴脾气的前面。
“喂!干什么的啊!挤什么挤啊!插什么队滚后面去!”男的看着挺胖,但是非常结实,长得像一拳可以把他们俩锤扁的样子。
“哎哎大哥对不起……”沈墨还没转过头就开口道歉,正待他转过身去,黎书白一把揽住他,往怀里带了带,不知道另一只手掏出来了什么给那个男人看,只听见他冷淡道:“引渡人,麻烦让开,执行公事。”
沈墨吓得不敢抬头。这爷一抬手揽住他,比那男的更吓人。
他感觉到黎书白动了动,转头看见他凑在男人耳边面无表情,嘴皮子动了动,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表情从不服立刻马上变成唯唯诺诺,赶紧让开了道。这里老人居多,人间村口大妈凑一起人传人的现象立马体现优势,人们马上变安静,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能走人的小道。
沈墨很是疑惑他到底说了什么,悄咪咪凑上去问他:“你说了啥他们变成这样?你不会恐吓他们了吧!那不行那不行……”
“没有。”黎书白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无情打断,“说了你是杀人犯,现在身上还带有凶器,惹了你他们都投不了胎。”
沈墨:……………………
沈墨无语闭嘴。
事实情况是,这么说确实省很多事。他们不一会就到奈何桥边了。黄泉客栈就是在桥边上。乍一看,外观和各种古色古香的建筑无异。
雕梁画栋,碧瓦朱檐,古色古香之韵,颇有五星级主题酒店的感觉。大门上挂着一道牌匾,写着“黄泉客栈”四个行楷大字,气势磅礴。目光一转,瞥到了两边的对联上。
上联:阴曹地府也讲情,牛头马面非无情。
下联:生死轮回皆有命,阎王小鬼亦有义。
横批:你可来了
沈墨:…………………………
有情有义的活阎王揽着他略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走进大厅。
大厅倒是和外面半毛钱关系没有,甚至可以用老破小描述。劣质潮湿的木质结构,角落里挂着不止一张蜘蛛网,前台昏昏欲睡,看见他们也是无精打采地招了招手,“黎哥,又一个?”
黎书白点点头,走上前搭话,“这个还挺特殊的,上面说算怨鬼,但没多少怨气,就是有点放不下才困住。按理说这都不用接,上面给了个加急文件,轮我执勤,只能去了。”说完,眼睛一抬,看向前台。
沈墨觉得这个人很神奇,明明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平平,但总能听出一股不耐烦的意味,就像…………打工人的怨气和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前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脚麻利地办入住手续:“叫什么?哪里人?多大了?”
黎书白一把把沈墨推上前,让他自己说。
“沈墨,宁城人,二十岁。”
前台又陆陆续续问了几个基础性问题,沈墨都一一回复了。
办理完入住手续,黎书白接过前台递来的手环,拎着沈墨就上了楼。
房间在四楼,沈墨刷了一下手环,推门进去……惊呆了。
简直就是五星级酒店的豪华至尊景观房,这又和大厅内部的装修一点都不一样。
沈墨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冲进去,扑到软乎乎的大床上,转头问门口的黎书白:“你不进来吗?”
黎书白说:“我不进来了,我去给你□□件。”
沈墨一直有个很疑惑的地方,他不是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也就问出来了:“为什么我要□□件,而那条黄泉路上的那些人就可以直接投胎走了啊?”
黎书白低了低眼:“你是被我接回来的。他们在上这路之前已经勾销过生死簿了。你还没有。”
“为什么我不勾销就上来了?”沈墨疑惑。
因为……你可能走不了。
黎书白摇了摇手,没回答,帮他关上门,离开了。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沈墨也没有力气在想这件事了,他趴在床上,左右翻滚一裹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条春卷,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迷迷瞪瞪间,他听见了“咚咚咚”敲门的声音,“有人吗?醒着吗?给你送饭来啦!”前台来送温暖了。
沈墨肚子早饿了,只是逃命暂时忘记,他赶紧爬起来开门,接过了前台的饭。接完饭,他抬头跟前台道谢的时候,前台跟他摆了摆手,神秘兮兮又欠欠地说:“别跟我说谢。有事的话对着你的手环敲三下,叫我就好啦。对了,你叫我包子就行。”然后给他抛了个眼色,就转身走了。沈墨在后面喊:好嘞谢谢包子!”
沈墨没搞懂他刚刚是什么意思,左想右想又想不出来是什么意思。肚子太饿了,他就没管提着饭进去了。
饭菜品式丰富,顾及他生前是南方人的习惯,给他配了淮扬菜。沈墨看见饭盒子里有松鼠鳜鱼,眼睛都亮了。这酒店不错,还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盘子见了底,地毯上多了一个吃撑了的人,哦不,鬼。
沈墨爬上床,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打了个饱嗝,准备继续睡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吃饱了?”
沈墨一吓,不敢睁开眼。
声音渐渐矮了下来,床边陷了一块下去,看来黎书白坐下来了,“那你睡吧,睡醒了再说。”声音好像软了下来。
沈墨确实还困,既然听出来是黎书白了,那他很快也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黎书白看着他,手轻轻地覆在沈墨的脸上,张嘴失声,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你待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听见走不了的消息,会怎么想呢?
终究……他还是不放你走了。
房间四周陡然漫上了一阵竹叶香气,和黎书白的剑气是一个气息,沈墨往黎书白那蹭了蹭,睡得更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