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下了马车走进一家名叫“北极星”的酒馆。这家酒馆就开在城西的居民区的酒吧一条街上。一旦过了八点,忙碌了一天的波伊人就会涌入这些酒馆,点上几杯冒白色泡泡的招牌啤酒,喝酒猜拳,谈天说地。偶尔有几个酒鬼也会被自家婆娘中途抓走,但是第二天还是如约而至。
今天的北极星也是热闹喧天。里面传来阵阵碰杯和男人们扯着嗓子大声说话的声音。
“来一杯蓝色之星。”乔走进来。老板是一个脖子戴着好几串珠子的高个子壮男,紧身西装配上他浓密至极的黑色寸头和眉峰鲜明的眉毛,在如此喧闹的酒吧里也着实像为他头顶开了聚光灯似的。他叫蒂姆,姓什么不清楚,手上抱着六杯因为太满而正在往外溢的啤酒,从后边钻出来答道:
“好嘞。”
“今天就在吧台上。”乔坐下来,把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
“好嘞。”
乔一边等一边观察着其他的人,不过其他人都正在兴头上,没人注意到他。酒馆厚重的橡木门又被推开,门上系着红蓝色彩带的铃因为牵动清脆地响起来——是一个裹着长袍,戴着面罩的人,从走路的姿势来看是位女士。她环顾四周,看见这人满为患的酒馆,只能坐到吧台来。光头问道:
“喝点什么,小姐?”见她迷茫的眼神,蒂姆指了指头顶的大黑板。“菜单在上面,小姐。”
“谢谢......要蓝色之星。”
尤为清晰的吐字,眼角微微上吊的绿眼睛,方形的宽额角,尽管隔着一个座位,乔一眼认出这就是克里斯汀。刚才还在舞会上,竟然如此碰巧地又相遇了。难道被跟踪了?乔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过于拙劣的技巧。
“蓝色之星,”蒂姆把分别两杯装满蓝色酒精的圆柱形玻璃杯端给他们,“小姐,第一次喝蓝色之星吧。”他把酒杯递给克里斯汀的时候说道。
“是的,但我之前听过这个名字。”克里斯汀接过来,仔细打量着这杯酒。
“那就对了,”蒂姆发出一串高亢的笑声,得意洋洋地说道:“蓝色之星是整个波伊城独一无二的,哦不,放眼在整个王国恐怕也独北极星一份。”
“你用了什么秘密配方?”乔加入进来。
克里斯汀认出乔来,下意识扯了扯黑色面罩,漏出一丝惊慌的神色。
“不不,都说了是个秘密。”他掏出一块抹布边擦杯具边神秘地看着两人。
“不过我想这里面有一些茴香。”乔抿了一口。
“还差得远呢年轻人,”老板从吧台上伸出半个身子放在两人中间,“不过我也不想浪费我的配方,你们要是有人想学,我可以考虑收徒。”
“你知道吗?我今天去了贝克城堡参加舞会。”
“怎么了?”蒂姆两只手撑在脸颊上,脸蛋像喝了酒一样红扑扑,他挑着眉,睫毛冲着乔扑闪扑闪,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里似乎没有什么人喝蓝色之星。”
蒂姆的脸整个变成了红色,“不识货的家伙们。”他嘟囔着默默缩回了柜台继续干活。
乔笑着喝起酒来。大概过了一刻钟,克里斯汀半侧过头来,开口道:
“你喜欢吗?这个味道。”
“我经常喝,还不错。你感觉如何?”
“谈不上如何,我对酒精一向没有感觉。”虽然这么说,她杯子里的蓝色之星已经所剩不多。
“你住在这里吗?”
“哦不,我住在..中心区。”
“那你今天去参加舞会了吗?”
“不不,只是住在边缘......也许还够不上资格。”
“所以你是有什么心事吗?如果你对酒精不感兴趣的话。”
克里斯汀终于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耸耸肩说道:“最近过得很无聊。”
“展开说说?”乔很好奇这位传说中的继承者遭遇了什么不开心。
克里斯汀把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来一盘椒盐风味蟹肉饼。”乔自然要点些好菜给这位忧郁的小姐。
“无意冒犯,我猜测......您的父亲安排了许多无聊的相亲。”
“为什么?”
“因为我最近正好是这些相亲者中的一份子。”
“她怎么样?”
“谁?”乔故意问道。
“你的相亲对象。”克里斯汀看他。
乔喝一口酒。
“她看上去很冷漠。”
“你对她表现很热情吗?”
“不热情。我只是众多相亲者中的一位,更多时候扮演观察者的角色。她看上去善于社交,除开表情,实际上却很少抛出话题,我觉得她并不关心那些相亲者。”
“也许是她还没遇到喜欢的,毕竟社交是一件很花精力的事情。”
“你呢?”
克里斯汀的心漏了一拍。
“你也说说你的事吧。”乔不紧不慢地又喝了一口酒。
“......确实如你所说,但这只是一部分。我常常处在一种不安中,因为继承,呃,就是家里的一些有关财产的事情,谁来继承什么的。”
“嗯哼。”
“我的哥哥们因此一直在争吵,我也被牵扯进去,所以...你懂的。”众所周知,克里斯汀作为继承者最大的障碍大概就是那个比她大几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安娜·贝克夫人的姐姐的儿子塞德里克·贝克,在战争中出生的孩子。
“你想赢吗?”
虽然克里斯汀不明白在这个语境下他说的“赢”是指什么,但还是回答道:
“当然。”
“如果退出会怎样?毕竟听上去你的胜算不大。”
“我不会退出。”
“也许退出对你来说反而是一条安稳的路。”
“不需要,我十六年的人生都是为了那一刻。”
“哈哈哈十六年。”乔为这个年轻女孩笑起来。
克里斯汀没有生气,接着说:
“这将是一场属于波伊人的胜利。”
乔暂时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生出一股敬佩之意。从前,他,或者说许多像他这样属于贵族阶级的人,都打心底以为克里斯汀是他父亲的傀儡,即使她在许多场合都表现出城主的气质,但谁知道呢?也许那只是贝克家族对她的包装,为了让群众相信这是和平的象征。同时他也担忧起来,从出生就被捧上巅峰的她,在失败后会何去何从。
“如果失败了呢?”
克里斯汀放下刚拿起的蟹肉饼,“如果哥哥失败了,他大概只能自杀了。”
这是当城主的代价,即使是亲生的同胞,只要存在政治斗争,在继承者上位后也会立刻被下手铲除,在波伊历史上终身囚禁算轻的,多是直接斩首。当然,与其选择这种屈辱的方式,失败者往往先一步就自我了结了。
乔从克里斯汀的话中感受到了恐惧。一旦入局,这就是一场殊死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