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改我痴心(三)

    然而所谓红尘,不过洪水滔天,世事常常不遂人意。

    名叫梦浅浅的铺子,这几个月没开过门,燕紫芳与紧闭的大门面面相觑,他扑了个空,苏斩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原本在此地的神光斋一支三日前领了上头的密令,大半的人去了外地,守在这处产业里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他们见到苏斩兰,本还热络的张罗着要留她下来打帮手:“小苏?星拂姐叫你来的?来来来,吃茶,吃茶。”

    苏斩兰和燕紫芳兵分两路,这会儿是她自己一个人。通郡的神光斋一支,明面上做的是卖茶的生意,苏斩兰坐下不过片刻,一杯茶盏已塞进她手中心,递茶的人是个狐狸眼的姑娘。

    狐狸眼姑娘上半个身体趴在柜台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和她讲话:“你来得不巧,我哥哥他们不在,几日前刚出门去了。眼下铺子里就我、射莺儿和君树漪三个人,你今日一个人跑过来的吗?是来做什么的?”

    她语气轻快,讲得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可眼下光是这一句稀疏平常的招呼,便将苏斩兰想说的,想求的,全给堵了回去。

    苏斩兰在苏星拂身边被带大,苏星拂将她视作己出,好处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坏处是许多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许多事情,不必她自己亲口去说。

    苏斩兰指腹摩挲着杯壁,心底还在纠结要不要讲实话,两只眼睛飘忽不定,随着茶汤上的沫子移来移去。

    狐狸眼姑娘努着嘴唇等她开口说话,也不逼她。

    “……没,没什么!”苏斩兰难得默了半晌,想到眼下此地也不过只有三个人,最终还是没说实话。

    她将茶盏重重撂在案板上,忙不迭起身,说话结结巴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这就走了,这就……”

    狐狸眼姑娘没顺着苏斩兰的话吭声,她眼珠一转,安安静静打量着面前小女孩紧绷的样子:“小苏,你别太紧张。有什么事情你说就是了,便是我们这会儿帮衬不上,等我们斋主回来,我也可以转告他一声的。”

    苏斩兰嗫喏一声:“观石姐,真没什么事……”

    “唉,你骗得过谁呀?”崔观石听苏斩兰不愿如实招来,索性换了副面孔,一脸严肃的看着她,“小苏,我知道星拂姐不会什么都没交代,就让你一个人跑那么远的。”

    “……可是你们现在人手也少,哪里能帮……我,我本来是想说的。”到头来还是没藏住,她里那点事哪里瞒得过神光斋里大半的人精?苏斩兰强忍着半天,最后还是被三言两语劝得全盘托出。

    崔观石听着她一言一语,将事情娓娓道来,面色愈发凝重:“天,这样天大事情,我若是不问你,你难不成还想瞒下来?就算瞒下来了,你们又要怎么办,直愣愣地往火坑里跳么?”

    苏斩兰耳朵羞得发红:“我没想过你们这儿这几日人也不多,崔斋主也不在。我、我觉得不好意思跟你们借人,可事态紧急——”

    “你也知道这事大,这事急呀!”崔观石大喇喇嚷了一声,伸手点点苏斩兰额头,无奈耸肩,“我让射莺儿和你回去,他武功比我和树漪好,刚才我让他们两人出去买些菜,很快就回来。你吃茶,我去写信给其他支的人……上头知道了吗?”

    苏斩兰点点头:“姐姐她这几日应当是传过信了。”

    崔观石沉思一会儿,从柜台底下摸出笔墨纸砚,就地当着苏斩兰的面奋笔疾书起来:“你们那暗流汹涌,神不知鬼不觉,通韦两郡离得还算近,我竟然也没听过什么风声苗头。”

    “我看就算星拂姐写过信,那信也未必能递出韦郡城。”崔观石一面低头书写,一面语气又缓缓平和下来,和苏斩兰讲起外面的情况,“那三郡近来战火连天,愈演愈烈。神光斋已经折进去好些人了,我哥虽然这次出去不是去那些顶顶险要的城中,但也是绕着那打转。”

    “其实神光斋如今哪里都抽不出手了,也就你我还好些。京畿醉仙楼那两支,现在正斗得你死我活。”

    苏斩兰听着崔观石这样讲,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京畿那儿的……我先前听苏姐姐讲,不是说有一支今年和观石姐你谈了亲事吗?”

    “斗得太狠了,哥哥觉得算哪门子亲事?明摆着要是买了我,逼着他站边。后来哥哥他想想,还是作罢了。”崔观石停笔,朝苏斩兰招呼道:“来看看,可有哪里写得不好?”

    苏斩兰凑过去,信纸上字迹龙飞凤舞,潦草零落,她依稀认出写的有:“韦郡有难,反贼,烧香天倾巢而出,生机渺茫,求援……”大概如此,应当是没什么纰漏。苏斩兰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朝崔观石点点头:“没问题的。”

    崔观石用镇纸将信纸压在一旁晾干,门口又传来打闹声。苏斩兰抬头望去,走进来的是个绿眼睛,棕皮肤的昆仑奴。

    他一头又长又密的卷发,身上的肉在日照下泛着一层湿淋淋的油光,因为是昆仑奴出身,所以观石给他脖子上锁着一枚嵌玛瑙的金圈。射莺儿生的高大健硕,眉粗鼻挺,肩上扛着几捆菜,身后跟着一名相貌清秀,有些病容的素衣女子。

    “射莺儿,射莺儿,你走慢些!咳、咳咳咳!女公子,好妹妹,小石头,你看看他啊!回回一出门办些事情,就这个归心似箭哟……呀,这是……”

    君树漪——也就是那名一身病气的女子——她从被叫作射莺儿的男人身后走出来。

    她一只袖子捂着嘴,耷拉着两片柳叶眉,矫揉造作地咳嗽了几声,余光瞥到厅堂里小小一个苏斩兰,一打眼,君树漪瞬间挺直了腰杆儿,说话也不含笑打趣了:“小苏?”

    “君姐姐。”苏斩兰朝她点点头,装作自己全然没听见刚刚她的揶揄。

    崔观石在一旁先让射莺儿去了后院收拾,见人走开,转头又看向君树漪,故作生气地伸手去拍她:“你这坏家伙,嘴上成日没个把门,带坏斋里的丫头小子们管你叫嫂嫂也罢了!今日竟然叫斩兰也看了笑话,等我哥哥回来,我定叫他罚你……”

    “哎呀,我哪里晓得斩兰在嘛?”君树漪认挨了几下,从怀里掏出两枚蜜饯,塞到苏斩兰手心里,“小孩子家家,多吃些甜枣儿,小石头煮的茶可苦,我不喜欢。”

    苏斩兰望着面前几人嬉笑打闹,虽然气氛轻松,但她的心思已飘到韦郡去,也不知苏星拂眼下如何?苏姐姐她遇上这些事情后,成日睡得不好,吃得也不好……

    苏斩兰攥紧了手掌心里的蜜饯,声音沉沉:“观石姐,你们这儿还有几匹马?”

    “我们斋中三匹,你要走吗?你今日刚到,不在这儿留一日吗?”崔观石答道。

    苏斩兰强撑着身体,从座椅上站起来道:“借我一匹马吧,观石姐,我不留了,苏姐姐还在等我找人回去。多谢你愿意让射莺儿去我们那里。”

    君树漪闻言愣了一愣,眼睛盯在崔观石的侧脸上:“射莺儿要去韦郡?这是出了什么……”

    “天大的事,待会儿我再与你讲,”崔观石叹了口气,转而又向苏斩兰道,“马儿都在后院,我带你去吧。”

    苏斩兰与燕紫芳两人再会面,便是日落西山时分,在通郡城外的官道上。

    苏斩兰身旁跟着人高马大的射莺儿,崔观石与他细细交代吩咐了一番,射莺儿便背着他常用的马刀,随苏斩兰一起出了城。

    苏斩兰忍不住看起另一边燕紫芳的身旁,孤零零,空无一人:“你没找到……”

    “不知道。”燕紫芳对苏斩兰的疑问也不避讳。但依薄公子的性格,虽说他是个嘴上没句真话的,却也不至于拿这样的事情与他玩笑,“先回去。”

    找不着人还能怎么办呢?没有时间给他们多想其它补救的法子了。临时求人找人会有这样找不着的事也正常,苏斩兰只能一挥马鞭,追上燕紫芳。

    如此一来一往,三人回到韦郡,已经是第四日的深宵。老唐背着人,偷摸着将他们放进了城里,不过是一日的功夫,城里头只进不出的人又多了许多:“苏姑娘,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嘞?还好我今日换了班,多值一夜,快进来,快进来……”

    老唐将他们三人忙往里迎,也顾不上什么记名。与他今夜一同值守的人吃了酒,这会儿正歪倒在一旁呼呼大睡。老唐细声细语和他们交代:“昨日,昨日黄金台那儿还打了起来,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收场的。”

    这应该是张昆玉了。燕紫芳与苏斩兰对望一眼,了然于心:周小怜以身入局前,张昆玉对这些事情还心有猜忌,哪怕是后来与几人在温柔乡对谈,她也不能全信一方之词。

    可那日,张昆玉亲手将周小怜送到她信任的,她友人信任的住持手上,三日之期,是周小怜与她的约定。一切也真像周小怜进去前说的那样,踪迹人间蒸发……虽然算不得什么铁证如山,却也足以撬动张昆玉心上那道摇摆不定的缝。

    最终还是大打出手,也不知小怜到底有没有被救出来。

    三人马不停蹄回到温柔乡,仍然走的后门,鱼贯而入,里头灯火通明,只站着图苏纳尔玛和愈加憔悴的苏星拂,全然不见张昆玉的踪影。

    “……没找着人?”射莺儿壮成一座小山,苏星拂哪能看不到?问题是向着燕紫芳问的,眼见男人点了点头,苏星拂闭上眼睛,“罢了。”

    图苏纳尔玛倒是看着燕紫芳身上的一刀一剑,来了些兴致:“那把剑是周二小姐的剑吧,昆玉给你的?真是可惜,用剑的人,剑却不在她身边,现在想走也走不掉。”

    燕紫芳瞳孔猛缩了一下,倏地听见图苏纳尔玛这般评价,他不可思议地抬头望向她:“她?你见过她?”

    “黄金台藏经阁下,有一处地宫,”纳尔玛道,“她被藏在里面,用锁链绑着,下了毒,意识不大清醒。嘴里念叨着什么‘怀芳’,‘紫芳’,把看着她的人惹得好生气……呀,怎么哭了?”

    周小怜还活着。

    ……还记着他。

    燕紫芳呆呆地站在原地,泪珠倏地如一串珍珠似的从眼眶里滚出来。

    他怔怔的求纳尔玛,那处地宫,迄今为止只有纳尔玛发现,只有纳尔玛才能抵达周小怜所在之处,只有她可以:“救她。”

    纳尔玛也不推诿:“救她可以,但以如今的情势,我有条件,也要报酬,这是古刹山的生意。”

    “不过,星拂也收到了东西。如今之计,还是先一起坐下来谈谈吧。”

    苏星拂适时的举起手中的一张纸,血字淋漓。

    赤色的字迹狰狞潦草,混乱无序,像是恶鬼要吃人的模样。

    那张薄薄的纸上,写的正是:

    “明日诚邀诸位,黄金台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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