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霏林一掌拍到胶东王的胸口,俊美男子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在了无人的酒桌上,一坛美酒应声落地。
“咚……”
醇冽的酒香在空气中蔓延,戏台上的伶人突然没了唱词,院中的客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宋霏林。
“来人,把这盗贼抓住。”胶东王怒斥道。
府里的家丁一涌而上,在宋霏林身边围成了一个圈。
宋霏林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如此反复了数次,她最终还是摊开手,在叶府大喜的日子里闹事儿,这不是诚心和宁贵妃结梁子吗?
她冲着胶东王做了个鬼脸,囔道:“这坠子本就是我的,我还用偷?”
“你胡说什么?”
胶东王一脸不可置信。
长平府公子小姐的青玉坠子上的兰花是不分花瓣的,唯有长平府一脉的皇室宗亲才会以花瓣数意喻人在家中的排行。宁安王在家中排行老七,这七瓣兰花代表的正是他。
据京里传来的消息,宁安王同宁北将军府的婚事已经定下,就等赏花宴的时候,请陛下赐婚了。
青兰玉坠是长平府的定亲信物,这坠子按理说现在应在宁北将军府的二小姐手里。
不过……
宁安王在祈霞关驻守多年,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婚事也是一推再推。有流言说他在军营里染上了断袖之癖,眼前这小公子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眼神灵动,惹人怜爱。
宁安王若真有龙阳之好,将这青玉坠子送给他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这位向来不逆兄长的宁安王,会为了一个男宠坏了他的太子哥哥在朝中的布局吗?
胶东王眼中的情绪复杂多变,宋霏林摸不准他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画面,叫喊道:“你不能因为你是京里的贵人就欺负我这乡野之人。这坠子的主人将坠子交于我的时候说过,他那义兄未曾出过祈桦郡,身份容易遭人质疑,让我用这坠子给他证明身份。”
“你从绥远城来?”胶东王疑惑道。
宁安王在绥远城击射杀苒尚,击退荣广王十万大军的消息,今日午时才传到他手上。
“不然我这坠子哪儿来的?”宋霏林理直气壮道。
青兰玉坠是长平府公子小姐从小戴到大的贴身物件,京里有头脸的人物都识得。
“他把坠子交给你时还对你说了什么?”胶东王好奇道。
这坠子之于宁安王府,无异于虎符之于喻平军的存在。凭着这坠子,可以调动宁安王府乃至太子府的所有暗卫。
“他还说胶东王爷人菜爱玩眼神不好,让我多担待。”宋霏林胡诌道。
胶东王知道她在暗自编排他,可她打着宁安王的旗号来暗讽他,明面上他奈何不了她。
“你说这坠子不是你偷的,谁能证明?”胶东王故意为难道。
“上次带你出太守府的那个男子。”宋霏林淡然答道。
“那个男子可是匪徒。”胶东王眼里有了怒意。
“说你眼神不好,你还不服气儿。”宋霏林嘲讽道。
她拆去束发的发簪,任长发披肩。
“你是……女……女子……”胶东王结巴道。
“你倒是个忘恩负义的,辉岳前脚把你从那黑心太守手里救下,你后脚就把阳叔和他下了狱。都说皇家之人薄情寡幸,有你这个典型,我倒是信了。 ”宋霏林指责道。
胶东王疑惑地眯起眼,着人将叶浩兴请过来。
三日前,叶浩兴率人赶去太守府后便将邓丰颐拿下,可邓丰颐一口咬定他是迫于无奈才同“薛霜雨”演的戏。
那日城门落锁时,曾攀目睹“薛霜雨”同北墨人一同离开,叶浩兴便以私通北墨人的罪名将枫岳和胡阳下了狱。
“你没有私通北墨人?”胶东王的言语间透着欣喜。
“我若私通北墨人,那天为何要费力救你?构陷忠良,瓦解喻平军,帮助北墨军队大破祈霞关,一路长驱直入,攻城掠地,抢劫财物,这才是北墨细作该做的事情。”宋霏林不以为然道。
“那你那日为何同北墨人离城了?”胶东王疑惑道。
一想起那日的事情,宋霏林不由得怒上心头。
“我被绑架了。要不是这坠子的主人救了我,我就被北墨人给烧死了。要不是那日你那呆头鹅侍卫傻呵呵地戳穿了太守的谎言,我可不用遭这份罪。你说说你堂堂一个王爷,出门怎么就只带一个侍卫,这侍卫脑子还不灵光。”宋霏林抱怨道。
胶东王顿时心生歉意,这同他收到的消息,几乎一致。宁安王率兵将苒尚的将士从城中赶出后,便不再追击。可将士们刚整顿完毕,他又吹响了集结号,率兵攻去了苒尚的营寨,将他在营寨中射杀,并且救下了一个快被火烧死的女子。
“姑娘,莫生气,莫生气。都是本王的错。”胶东王讨好道。
他此时才有些相信,这坠子是宁安王送给她的。
说话间,叶浩兴随着家丁来到了他的身旁。
“胶东王唤叶某来,不知所为何事。”
叶浩兴的目光在宋霏林的身上逡巡,她披肩的长发和她脖子上的青兰玉坠相互映衬,一抹厉色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
“这位便是那日本王口中的‘薛霜雨’。她被北墨人绑走了,不是私通北墨人。”
叶浩兴盯着宋霏林的手腕处看了半晌,问道:“王爷是否认错人了,她手上可没有你提过的九九归一串儿。”
胶东王拉起宋霏林的手,果真没有在她的手上看到那珠串儿。
“叶国舅,京里的贵人多忘事儿,会认错人。但阳叔和辉岳可不会。他们人呢?把人放了。”宋霏林颐指气使道。
叶浩兴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晦气的名字。
“宋……霏林。”叶浩兴试探道。
“叶国舅记性真不错,居然记起我这个种花匠了。今日来得匆忙,改日定当送叶国舅一盆好花,当做今日的份子钱。”宋霏林客气地笑道。
这么早亮出她的身份,实非她所愿。
只是胡阳必须得尽快救出来,时间拖得越久,喻平军的药材供应事宜变数便越多。物资补给稳定军心才不会乱,军心定,民心方有所归。
边境平,祈丰郡才有太平日子,宋陆齐的郡守乌纱帽才能稳住。宋家坐稳了这个位置,靠着宋家的定北旧部才都有活路。
叶浩兴默默捏紧拳头,这个爱管闲事的种花匠在祈安城待了五年,又跑出来坏他的好事了。
“宋三小姐好兴致,郡守府的千金小姐不做,跑去匪窝当土匪,还和叛贼勾结在一块。”叶浩兴笃定道。
他一摆手,府里的家丁一齐向宋霏林冲去。
“叶国舅,你如此待客,可别怪我在你大喜的日子给你添堵。”
宋霏林一掌劈到家丁的脖子上,来人立刻如风中的芦苇杆一般晕倒在地。
“好身手。”宋霏林身旁的女子笑着赞赏道。
她将宋霏林扯到身后,一拥而上的家丁突然停住了动作,不敢再向前一步。
“叶国舅,我跑去匪窝当的是卧底。若不是我带着我的人在城里瞎晃悠,北墨人可不会相信喻平军的军粮丢了,然后轻率地攻进绥远城,最后被喻平军杀得死伤惨重。”宋霏林据理力争道。
“宋三姑娘一向伶牙俐齿,我怎知你不是在糊弄我。”
叶浩兴早已接到了绥远城传来的消息,却故意装糊涂。
“七哥确实是在收到喻平军军粮被劫的假消息后,将计就计将北墨人引进城来,将他们剿杀。她没有说谎。”
宋霏林默默地往说话女子身后挪了半步,拽紧了她的衣角。她若猜得没错,她口中的七哥,应是指宁安王赵瑞明。
能喊宁安王七哥的人,非富即贵。
宋霏林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子生出了几分好感。背靠大树好乘凉,送上门的后台,必须牢牢地抓住。
“姐姐,阳叔和辉岳都是帮喻平军散布假消息的功臣,这叶国舅冤枉好人。”宋霏林撒娇道。
“宋三小姐,你让刺杀长平府少将军的杀手冒充长平府的少将军,是何居心。还有胡阳,他同山匪勾结,劫了兴和米行的粮车,罪证确凿,你要如何替他狡辩。”叶浩兴不紧不慢地说道。
宋霏林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叶浩兴,长平府的少将军在祈音山被人刺杀的时候是我救的。让人冒充他,是他授意的。兴和米行的粮车也是他让我劫的。这坠子就是他给我的信物。证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授意的。你有气儿找长平府撒去,别折腾平头老百姓。”
宋霏林撒谎从来不用打腹稿,叶浩兴也不知她是在诓他,还是事实本就如此。他沉思半晌,转头看向将宋霏林护在身后的女子,恭敬地问道:“若霞公主,她说的可是真的?”
“舟齐表兄确实是宋三小姐救的,这坠子也确实出自长平府。”女子避重就轻道。
“叶国舅,若霞公主可是长平府的表小姐,有她给我作证,你还要质疑什么?她难道还会为了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诓你不成。”宋霏林大声嚷道。
突然,院子里安静得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拜见若霞公主。”
院子里的人纷纷跪倒在地,宋霏林呆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穿来这儿十一年,她还没有真正地学过皇家规矩,也没有跪过皇亲国戚。
若霞公主盯着宋霏林打量了半晌,如赵瑞明所言,她的眼里没有对皇权的畏惧,也没有对世俗的愤懑,她是山间一缕风,自由无束。
如此灵动活泼的女子,与勾心斗角的上京城格格不入。
只是,这缕山风撩得某个清冷王爷春心荡漾,让他起了将她锁在上京城的念头。那青兰玉坠便是物证。
若霞公主热络地挽上宋霏林的胳膊,轻声笑道:“平身吧。今日宴席的主角可不是我。叶国舅,我们去屋里,将这事儿捋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