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绥远城出来后,薛霜雨带着宋霏林在无人的旷野一路狂奔。在日落之前,两人顺利地进了祈平城。
城里四处都有府兵巡逻,街上没有一点儿牡丹花会的热闹气氛。
宋霏林径直去了祈阳药铺,铺子的伙计见到薛霜雨后,情不自禁地大喊道:“掌……掌……掌柜的……九九归一手串儿。”
这伙计看起来面生,宋霏林很确定他们之前未曾见过面。出来的那人是药铺的账房先生,胡阳不在祈平城的时候,店里的大小事物都是这位账房先生主理。
账房先生盯着薛霜雨手腕上的九九归一手链瞧了半晌,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低声问道:“小姐可是姓宋?”
薛霜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她的衣角被人扯住,她回头时,正巧对上宋霏林那心虚的目光。
“对,我姓宋。阳叔呢?”薛霜雨模仿宋霏林的语气说道。
账房先生将一袋银子塞到薛霜雨的手中,“宋三姑娘,胡掌柜被下狱了。他被抓之前嘱托我,将这盘缠给你。城里的府兵都在寻你,趁着夜色,你赶紧走吧。”
药铺门口有府兵经过,账房先生侧过身,用身子将薛霜雨挡在身后。宋霏林越发觉着奇怪,胡阳只是一个药商,即便枫岳冒充长平府义子的事情被人捅出去,也祸不及他。
“谁抓的阳叔?为何?”宋霏林关切地问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去里间。”
趁着四下无人,账房先生拽着薛霜雨的胳膊,将她推到了里间。屋里一片狼藉,看起来像是刚被人洗劫过了。
“叶府的人在找祈悠山的承包商契?”薛霜雨冷不丁地问道。
宋霏林不解地看着她,薛霜雨只对舞刀弄枪感兴趣,生意上的事儿她可从不过问。
“邓太守到任后,阳叔隔三差五去镖局里请人看守他的药田。总有不守规矩的药商去动他的药田。”薛霜雨解释道。
胡阳的药田种的都是经济作物,药材的利润很薄。不过,他药田里的药材七成都供给了军队,虽说利润薄,他也相当于躺着赚钱了。
宋霏林去祈安城后,胡阳接手了她的药圃。那药圃在悬崖边上,周边有不少珍稀药材。胡阳每次去药圃除草,总能带些值钱的药草回来,然后转卖给祈平城的富贵人家。
胡阳做的尽是些专营生意,难免有红眼怪想对他使绊子。
“祈悠山的承包商契在郡守府,阳叔这儿只有药田的专营商契。”
宋霏林神情凝重。这些契约在官府都有存根,若是官府的人垂涎胡阳手上的这块肥肉,不可能不知道,这专营的商契只对胡阳有效。换个人,穆远王府都不认这契书。
“这片药田最诱人的是对军队的专营供给,喻秋墨不死,喻平军的药材供应就不可能换成其他人。若是我想要做军队的专营供给,但是又没有办法让现有的军队高层换药材供应商。我会选择……”
宋霏林的脑子中浮现出“换掉高层”四个字。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不轻,却又觉得很符合商人的思维逻辑。商人重利,没有道德底线。勾结外敌,把喻平军的高层拖下水,然后换个能与自己沆瀣一气的傀儡,这躺着赚钱的专营生意自然就落到了自己手里。
“他们是以什么由头把阳叔抓走的?”宋霏林问道。
账房先生盯着她看了许久,她手上没有胡阳所说的那条手链,可她对生意上的事情,要比她身边那位熟悉得多。
“府衙的人说他勾结叛贼,找人冒充长平府的少将军。”账房先生如实说道。
宋霏林心下已跟个明镜似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胡阳下狱之后,抓他的人下一步便是控制他的药农,和药材供给链。这个时代的农民,识字的都少,不经吓,有胡阳这个前车之鉴,怕是很快便会背叛胡阳。
“你去镖局叫人,然后去阳叔府上看看。谁敢欺负婶子和孩子,直接把他们打出去。”
薛霜雨应声跑了出去,账房先生拽都拽不住她。
“先生,能麻烦你去方家走一遭吗?帮我给方老爷子送封信。”
宋霏林咬唇沉思,若是胡阳被整得家破人亡,这群人的下一个目标便是方家。
宋霏林在纸上写了寥寥数字,落款时画了两棵树。账房先生不识得宋霏林,却识得这两棵树。
“你才是宋三小姐。”账房先生恍然大悟道。
“劳烦先生走一遭。请务必转告方老爷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见到方霖序那厮,一定要告诉他,要照顾好我的‘天方夜谭’,若是让我看到它枯了片叶子,我一定烧了他的月季花田。”
此时,府兵冲进了药铺。
“贼人出来。”
宋霏林听到了曾攀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里屋走了出去。
“我怎么就成贼人了?”宋霏林嘲讽道。
曾攀见宋霏林一副男子装扮,竟没有认出她来。他盯着她的手腕看了许久,没有看到那九九归一串儿。
“不过,你们想抓的人,刚跑出去了。你们在街上乱晃,居然没有看到她。这也真是奇怪。你们当中是不是有内奸啊。”宋霏林离间道。
“胡……胡说什么呢?”曾攀结巴道。
“那你们还不去追?”宋霏林指着薛霜雨离去的方向笑道。
府兵当即顺着她指的方向追去。他们离去后,账房先生才缓缓从里屋出来,忧心地问道:“你这般坑害薛姑娘,她……”
“她但凡能让这些歪瓜裂枣伤到,她这祈丰郡第一女镖师的名头就不用要了。”宋霏林胸有成竹道。
她和账房先生一前一后出了药铺。在街转角,她看到身后有长影晃动,跟着她的那人脚步声很轻,明显是个练家子。她在街上晃悠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把身后那人甩掉,最终她去了叶府。
叶府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叶浩兴在府门口迎来送往,乐得合不拢嘴。宋霏林正巧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冲着叶浩兴招了招手,笑道:“叶国舅,恭喜恭喜,我能去你府上讨杯喜酒喝喝吗?”
衣着华丽的男子看到宋霏林脖子上的玉坠子,眼神微暗。这青兰吊坠,是长平府的信物。长平府到徐舟齐这一辈,府里就他一个男丁。眼前这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显然不是常年在太阳下暴晒运粮的运粮官。
“长平府的小公子愿意赏脸来犬子的满月宴,这可是叶某的荣幸。”叶浩兴客气地将宋霏林请到了院子里,同胶东王安排到了同一桌。
京里来的贵人自成一桌,有什么恩怨自行了断。
宋霏林没料到叶浩兴如此轻易就放她进了府,还是长平府的信物好使。院子里的戏台上,正在唱《贵妃醉酒》。
宋霏林突然想起了她的酒醉杨妃。她离开了三日,也不知有没有人给那盆花浇水。还有她的君子兰和一叶兰。这些植株不及时移种在盆里,等她回去的时候,怕是都枯死了。
“我的花……”宋霏林苦着脸嘀咕道。
她一郁闷,肚子更饿了。京里的贵人都讲究,吃个黄瓜丝儿还得讲摆盘。宋霏林活得糙,不喜欢这中看不中吃的菜色。
叶浩兴前脚刚走,她就挪到隔壁桌去了。她刚坐定,桌上上了盘刚出炉的鲜花饼。这可是宋霏林的心头好,她顾不得形象,一手抓了一个饼,左一口,右一口地啃起来。
桌上的酒是上好的黄酒,可与这鲜花饼不配。
“来坛梅子酒,就好了。”宋霏林感叹道。
突然,她闻到了梅子酒的香气。随后,她的眼前多了一杯酒。
“你要的梅子酒。”
说话的是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子,她十九岁上下,眉眼间透着难以言说的贵气。
“尝尝,穆远王府的梅子酒。”女子爽朗地笑道。
宋霏林一听这是云欢郡主府上的梅子酒,顾不上深究对方善意背后的原因,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梅子酒与鲜花饼是绝配。”宋霏林两眼笑成了弯月状。
她叼着吃着一半的饼,腾出了一只手,在那堆饼里,精准地抽了一块出来,递到了女子手中,“姐姐,这是百合花做的。你试试。”
女子将信将疑地将饼撕成两半,在馅饼里,她当真闻到了百合花的香气。女子吃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笑成了一朵花儿。
“你怎么知道……”女子惊讶地问道。
悦满楼的鲜花饼多是用玫瑰花或者菊花做的,要想在一盘饼里找到其他的口味,可得靠运气。
宋霏林凑到女子的耳边小声说道:“姐姐,悦满楼的鲜花饼中间都有圈。七个圈的是玫瑰花饼,六个圈的是菊花饼。三个圈的是茉莉花饼,五个圈的是百合花饼。这个可是秘密,不能外传的。不然掌柜的要打我人的。”
“你这小姑娘,懂得挺多。”女子笑道。
宋霏林迟疑了半晌,笑问道:“我扮男装,可很少有人能识破我的身份。姐姐是如何看出来的?”
女子盯着她的脖子上的青玉坠子看了半晌,笑而不语。
这坠子底色为青,整体为绿,通体透亮,兰花七瓣,意喻坠子的主人在家中排行老七。
长平府有个赵七,可他不喜欢男人。让他动凡心的那女子,她恰巧见过她女扮男装的画像。
“秘密。”女子笑道。
“若霞妹妹,你当真跑来见那个宋府三小姐了?”
胶东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宋霏林被吓得将饼砸在了这位王爷的俊脸上。
“别突然从身后冒出来,跟个鬼似的。”宋霏林一脸嫌弃道。
胶东王一眼便看到了宋霏林脖子上的青玉坠子,拽着她的手质问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小贼,居然敢偷长平府的青兰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