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杀气迎面扑来,宋霏林立刻放弃抵抗,瑟瑟发抖地将双手举到半空中。
“大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有话好好说。”
四下无人,唯有清风过境。宋霏林用余光扫视周围,这渡口无甚遮挡物,不利于逃跑躲避。想逃,就只能再次跳进河里。
“大哥,我这人能掐会算,我刚给你算了一卦,今日忌水,忌木,否则有血光之灾。”宋霏林胡诌道。
风熠见她两眼飘忽,明显是在盘算该如何从他的剑下逃走。她脖子上的青兰吊坠十分碍眼,他的剑在她纤细的脖颈出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宋霏林痛得黛眉轻皱。
她烦闷地握紧拳头,却又下意识地松开手。看老虎装猫,是件有趣的事情。风熠突然来了兴致,他故意将剑刃向外挪了两分。
宋霏林顿时向后退了半步,踩在湿滑的碎石子上,重心不稳地向河里跌去。风熠伸手拽住她的衣角,突然尖利的匕首从他的手背处划过。
他忍着痛未曾放手,一枚梅花镖从她的左后腰处飞来,直逼他的双眸。他被逼着侧身躲闪,此时,有羽箭从他的身后飞来,他警觉地环视四周。
在山坡上,他见到了一个猎人装扮的男人。等他再回头,宋霏林已经抱着浮板,顺着水流漂到了河中央。
“大哥,我的卦很准的。不想有性命之忧,今日就别再近水了。我们后会无期。” 宋霏林扯着嗓子喊道。
她赶紧加快了打腿速度,就怕对方跟着她跳进水里。她的狗刨式是自学成才,勉强能让她在水里漂着,不沉下去。
但凡这个杀手会水,她怕是在死在他的剑下之前,就直接交代给河神了。
风熠目送着她顺流而下,眼里闪过玩弄的笑意。祈平城就两个港口,而另一个港口,是淞月山庄的地盘。淞月山庄一直在找五年前凭空消失的宋惜然,她顺流而下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借着灰烛的手将她除去,长平府的人也查不到春夜楼头上。
宋霏林以为他真的信了她的鬼话,不再追来,便抱着浮板,在水里静静地漂着。十里之后,两岸的荒林就会被一片玉米田所代替,在那里上岸,可以在玉米田里摘两根玉米充饥。
宋霏林如此想着,奈何在水里漂着太无聊,她抱着浮板睡着了。
“扎嗨,拿稳舵,站稳桩,篙子拿好不要慌,齐心协力好过滩。喔,喔,喔呀,喔喔,喔喔喔,哎喔,喔喔哎,弟兄们哪,加把劲……”(唱词截取于湖南民歌《澧水船工号子》)
浑厚的壮年男声,在空幽的峡谷处回响,宋霏林被吵得将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在峡谷的出口处,河面变得开阔起来。
往来船只,将这水面占去大半,宋霏林不得已踩起了水,控制浮板漂动的方向,防止与货船相撞。
惊心夺魄地躲了三艘货船之后,宋霏林的脚开始抽筋。距离港口还有数百米,一艘渔船从宋霏林的身前经过,她冲着船老大喊道:“大哥,我腿抽筋了,能把我渡上岸吗?”
话音未落,宋霏林的眼前出现了一根竹竿,她抓住竹竿,对方稍一用力便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风从身上吹过,留下微微寒意。宋霏林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船工给她拿了件打满补丁的长袍将她裹住。
“宋三姑娘,我这船是要出港的,后面有艘回港的船,我帮你去问问他们,能不能捎你一程。”
宋霏林听到这个称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船工的手在她的小腿处按揉了两下,她腿上的抽筋症状缓解了不少。
“你识得我?”宋霏林狐疑道。
“前两日,方老板的人拿着三姑娘的画像来港口找人,我恰巧见过。方老板还说谁找到三姑娘,可以给五两银子的报酬。”船工老实地笑道。
满仓的货船从下游处逆流而上,船工拿着彩旗在空中挥舞,收帆的船工来到船头,喊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云哥,宋三姑娘要回港,你方便载她一程吗?我要出港捕鱼,送不了她。”
“我这不方便。”
“云哥,你把她送回去,说不定能在方老板那儿领到赏钱。要不是我今日要去捕鱼,这好事儿,我可不让给你。”
不到一里地,换五两银子,这生意很划算。纪云桦心动了,遂从船上递来一个梯子,示意宋霏林上船。
“宋三姑娘,方老板的人正在岸边找你。没事儿,你不要再跳江了。这儿船多,撞上,会受伤的。”船工语重心长地嘱托道。
这说话方式,像极了宋祈盛,可他比宋祈盛矮了半个脑袋。
宋霏林抓住梯子,回头笑道:“名字,改日我送你一套新渔具。”
“宋三姑娘之前已经给过报酬了。”
宋霏林听得云里雾里,船工没有多做解释,便将船划走了。船离开的时候,她在船尾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花盆,花盆里栽着田基黄。
“我的田基黄?”宋霏林疑惑地自语道。
“快点儿上来,我们要赶紧进港交货。”纪云桦催促道。
宋霏林顺着梯子一路向上,很快便爬到了甲板上。纪云桦给她拿了套干净的船工服让她换上。
再出现在船头的时候,船已经进港了。纪云桦忙着指挥人卸货,无暇顾及宋霏林。不过他还惦记着方家的五两赏银。
只不过,这悬赏告示是四五日前贴出来的,也不知是否还作数。
“祝晖,你会点儿功夫,你送宋三小姐去方府,顺带把悬赏告示上的赏银要回来。”纪云桦沉思半晌后说道。
名唤祝晖的帮工将货物放到牛车上后,便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宋霏林的身前,他目光如炬,眼神坚毅,举手投足都散发着冷冷的杀气。
宋霏林顿觉这个人很危险,推脱道:“云哥,你这卸货还需要人手,我自己回去便行。方霖序许诺的赏银,我定让他双倍送到你手上。”
纪云桦不是祈平城的原住民,不清楚宋霏林和方霖序之间的关系,只当她如流言般是方家出逃的小妾,便不信她的话。
“宋三小姐,祝晖正巧要去东家那儿送东西,顺道将你送去方府。我这儿卸货也不缺他这个伙计。”
祝晖拦住宋霏林的去路,她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她只觉自己的喉咙被一道无形的钢丝线扼住,她几近窒息。
一架马车突然停在了码头处,祝晖拽着宋霏林的衣角,将她推上了马车。宋霏林害怕地僵直了身体,她面上不敢流露出任何的惧意。
一旦胆怯,猎人便会知道猎物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便会肆意地玩弄猎物,温水煮青蛙,让猎物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宋霏林安静地待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各种杂音。从码头离开后,马车便拐进了安静的树林里,除了偶尔从枝头飞过的云雀,宋霏林便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这不是去方府的路,宋霏林没有吵闹,只是静静地等着祝晖将她载去最终的目的地。突然,她听到了瀑布冲刷岩石的声音。
伴着激荡的水声,一只羽箭穿过马车的车帘直逼宋霏林的眼眸。羽箭上有轻微的铁锈,中箭之人很容易得破伤风,在这没有破伤风针的时代,致死率极高。宋霏林侧身躲闪之时,胳膊被祝晖拉住。
“下车,有埋伏。”
祝晖的身上散发着凛冽的杀气,他眼中的镇定,无声地告诉宋霏林,他很习惯这种被围追堵截的场景。
“多少人?”宋霏林问道。
“不清楚。”
宋霏林以为他只是在搪塞她,眼前的杀手最多不过七个。还有两个已经被他一剑封喉,躺尸在地上。
“那我们兵分两路跑。”宋霏林建议道。
她刚想向前跑,祝晖手中染血的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你……这是何意?”宋霏林故作惊慌道。
祝晖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对死亡的绝望感,不由得轻笑出声,“风熠,出来吧。不然我就把你要的人杀了。”
“风熠”这个名字,宋霏林听薛霜雨提过。这人儿是春夜楼四大头牌之一,长相俊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上京城,可是惹得一众贵妇为他一掷千金。
不过,他是清倌,卖艺不卖身,安沁郡主在他身上砸了万两白银,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摸上。
“这人你杀了,倒是省得我动手。”
清亮的声音在林间回响。话音未落,三只羽箭从林间飞来,直逼宋霏林的胸口。
祝晖挥剑将羽箭打落,宋霏林趁机向水边跑去。
“灰烛,你挡什么挡。枫岳就是她救走的,你还护她做什么?”
听到“枫岳”的名字,宋霏林的右眼皮儿一个劲儿地跳。
“枫岳,你救走的?”祝晖不可置信地问道。
枫岳从叶府出来之后,淞月山庄的人便没了他的消息。悦霞郡主的马车在绕了三条街之后,就将他们的人甩掉了。若非是老手,他们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甩掉。
“灰烛,杀她的机会,我让给你。戎煜的赏金,我俩五五分。”
没有哪个杀手会主动说出自己的雇主,风熠背后的人肯定不是北墨的人。
宋霏林深吸了两口气儿,握紧拳头,站在原地,大声囔道:“别信他的鬼话。若是杀了我他没有麻烦,他肯定不会把这好事儿让给你。你杀了我,他一定会让你做替罪羊的。”
“我凭什么信你?”祝晖的剑直逼宋霏林的咽喉。
宋霏林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疼痛驱散心中的恐惧,她镇定地杵在原地,看着那剑刃在离她咽喉一寸的地方停下。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儿,突然想到风熠看向青兰吊坠时怪异的目光,胡诌道:“他想借北墨人的手除去长平府的人,你若是帮他杀了我,他肯定会想办法把你背后的人说成是勾结北墨人的反贼。”
风熠眼中闪过冷厉的杀意,这是他被猜中心思后的习惯反应。
“风熠,好一招借刀杀人。难怪你这么好心让人把她的行踪透露给我。今天,我们不死不休。”
祝晖持剑冲向风熠,风熠烦躁地向密林中退去。她在他手上留下的伤口,现在还疼得厉害。和祝晖硬碰硬,只会落下风。
他一挥手,他身边的人一同涌向了宋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