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徽已逝的夫人最爱海棠,慕祈花坊每年都会给他送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今岁他在上京城耽搁了大半年,慕祈花坊的花,还留置在悦满楼。
眼见日过三竿,顾承徽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宋霏林不满地嘟起嘴,将窗边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摘了两朵下来。
“来,不来。来,不来……”
宋霏林郁闷地撕着花瓣,渐渐她觉得头晕得厉害,视线逐渐模糊。在屋外晃动的伙计,突然端着一盘糕点进了屋,见她用手肘撑着脑袋,问道:“宋三姑娘,你哪儿不舒服?”
在悦满楼的三楼雅间,店小二对客人只有“客官”这一个尊称。这人儿不是悦满楼的伙计。
宋霏林默默将那西府海棠推到了窗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头好晕,帮我叫个大夫过来。”
她双眼眯成一条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人在窗边装晕的瞬间,那盆西府海棠在空中划出一道靓丽的弧线,从三楼高空落向正在聚集的人群中。
“闪开……闪开……”
楼下传来慌乱的喊叫声。
宋霏林听到了薛霜雨的声音,知道她就在附近,便安下心来。有她在,不会有人受重伤,也不会有人一点儿伤都不受。
这迷药药量不重,却也能让她睡上一盏茶的功夫。她明明没有喝那茶,怎么还是中招了。宋霏林想理清其中的关系,大脑却不受控制地罢工了。
“客官,发生何事了?”
年轻的伙计轻扣屋门,见屋内没有反应,推门而入。宋霏林觉着这声音像极了宋祈彦,忍不住睁眼看了看,却见那先前进屋的伙计正在用抹布将桌面上的茶渍擦净。
“无事,她睡着了。不小心将花从窗台处碰下去了。”
“那便好。你这忙完了,赶紧下楼,前院现下挤满了人,需要人手疏散人群。”
宋霏林闻到了熟悉的月季花香,确定来人正是宋祈彦。他没有冒进,宋霏林便认命地睡去,意志再顽强她也抗不过药效。
宋祈彦离开后,伙计拿出麻袋麻溜地将她套了进去,熟练地在麻袋口系了个结。
楼下有人被高空落下的花盆砸伤了,与伤者同行的人正在与店里的伙计理论,看热闹的人群将这酒楼的前门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狭窄的街道,顿时拥挤得厉害。衙役闻讯赶来,疏通道路。
“真是个麻烦。”
伙计全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杀意。若非有人要她死在大火里,他真想现在就一刀结果了她。
许是店里的伙计都被叫去楼下维持秩序了,从三楼到后厨,风熠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这是最后一袋了吧。赶紧把东西放车上,车队马上要发车了。”薛霜雨催促道。她指了一个空位,示意风熠将麻袋放上去。
风熠犹豫地看向薛霜雨,论武功,这个女镖师不在他之上,可两百招之内,他也无胜算。前门人群未散,又有衙役出没,在这儿同她起冲突,易打草惊蛇。
风熠老老实实地将宋霏林放在了牛车上。薛霜雨身旁的小厮,走上前,作势要解开麻袋验货。一道银光从薛霜雨的眼前闪过,她回头正巧见到了在角落处仗剑要杀出来的宋祈彦。
“余叔,赶紧走吧。再耽搁下去,就真赶不上货船出港了。”
薛霜雨将马鞭甩给了在角落处暗自生气的宋祈彦,这次的任务凌韩逸没敢瞒着宋祈彦,与其让他一身怨气地跟在车队后面当个招风的挂件,不如让他做个领头的镖师。
云威镖局走镖向来有委托人的人跟着,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你家掌柜的,欠我的账还没清。你先带人走,我清了账便追上去。从闹事街区走,一路上有府衙的人巡逻,安全些。”薛霜雨故意提高了声量。
从后院出门左转,便是庆宇街,这街道上的商铺九成背后的东家都是权贵人家,没有匪徒敢在那条街白日抢劫。沿着街道一直向前走,走个五六里便是濯茂港。
平日里,悦满楼的镖车都是从前门的庆福街走的,今日,前门拥堵,借道庆宇街,算是合情合理。
“那你快些跟来。这批货若是出了问题,我可担不起责任。”宋祈彦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明显是对他们的这招引蛇出洞很不满意。
薛霜雨一掌拍到马屁股上,白马瞬间向前跑去,镖队的队旗跟着白马一同向前跑去,车队里的老黄牛看到队旗移动,也跟着向前走去。
“你快些来,出了事儿,我们之间没完。”宋祈彦恨恨地说道。
顾承徽收到消息,五年前绑架宋霏林的人又花了重金找杀手买她的命。只是这次,来的是春夜楼的杀手。春夜楼的大本营不在祈丰郡,鸿飞武馆对这个组织的杀手也知之甚少。
春夜楼是同淞月山庄齐名的杀手组织,想来它的杀手水平也同淞月山庄的不相上下。
宋霏林的武功就是个花架子,她除了扔得一手好飞镖,就没什么自保的本领。在顶尖杀手面前,没两个功夫过硬的镖师护着,她那小命可难保。
“我去去就来,我的货,你给我看好了。”
薛霜雨盯着风熠看了半晌,笑道:“你们掌柜的在那儿,带我过去。”
风熠瞅了眼渐渐走远的车队,藏起眼中的杀意。他的任务本就是将她带去濯茂港,现下云威镖局的人帮他做成了这事儿,这也算提前完成任务了。车队里有戎煜的人,有他们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小半个时辰后,云威镖局的车队顺利抵达濯茂港。这一路上,太过平顺,宋祈彦不免心生疑虑。牛车挺稳后,码头的伙计们蜂拥而上,将车上的麦子搬到货船上。
在一众年轻的伙计中,宋祈彦看到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头。装卸货是体力活,濯茂港的东家怕年纪大的伙计腿脚不麻利,耽误了货船出港的吉时,向来不用三十岁以上的伙计。
宋祈彦默默跟在那老头的身后,看着他上了方家的货船。在船边,他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方家着实有一个货船装的全是酒,那是方霖序从京里偶然谈成的一桩生意,利润不高,买酒的却是镇国公府。这可是高门,马虎不得的。
在浓重的酒味中,宋霏林逐渐苏醒。光射入到眼中,刺得她条件反射地闭眼。
“人我已经带到了,我的账是不是可以平了。”
听到人声,宋霏林全身上下紧绷,大气儿都不敢出。她感受到了火的温度。酒可是易燃易爆物,遇到明火,起火是小事儿,发生爆炸了,就算活下来了,也得缺个胳膊少个腿。
“五年前,她就该死了。你竟想用这个来平账。”
“这可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你怎么反悔了。”
“赌债的一半可以给你免了,另一半等你把长平府少将军的命取了,我再给你平了。”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老李,要不是我替你瞒着宋惜然还活着的事儿,你还能活到现在?”
“老吴头,你不帮我瞒着,你也活不了。”
宋霏林的睫毛动了动,这俩倒是个会自爆的。五年前,宋陆齐怕追查下去,会触怒匪徒,派更顶尖的杀手来杀她,便匆匆将绑架这事儿翻篇了。
没曾想,当年泄露她行踪的花梨村内鬼是这两个。
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砰”。
宋霏林的耳边响起瓷片破裂的声音。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宋霏林的衣襟也染上了酒味。
她突然睁开眼,明知故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老吴头被她吓到,连连退了两步。老李头拿着火把在她的眼前晃了两圈,正准备将火把扔到地上,宋霏林高声叫道:“赶紧把它扔外面去,这里全是酒,火把扔这儿,会爆炸的。你们也逃不掉。”
宋霏林在花梨村是出了名的博学,老吴头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宁可信其有。
“赶紧扔了。”老吴头说道。
“你信这丫头的鬼话?”老李头笑话道。
宋霏林的嘴里几乎没有一句真话,他不知上了她多少次当了。
“吴叔,阎王也拉不住要去投胎的鬼。他想死,你要给他陪葬吗?沁儿姐姐才刚生下儿子,还需要你多加照拂。你若陪他死在这儿了,沁儿姐姐怎么办?”
李筱沁攀上了叶府这根高枝,老李头还没过够好日子,怎么舍得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我先走了,在岸上等你。”老李头突然跑走了。
“你真是不走运,每次都当替死鬼。”宋霏林惋惜道。
欠债的赌徒没有回头路,想要活下去,手上就必须不断地染血。
“臭丫头,少咒我。这次死的只有你。”
老李头走到船舱门口,将火把扔到地上。宋霏林不管不顾地从船舱的侧板处撞出去,木板随着她一同飞向滚滚东流的河水里。宋霏林觉着奇怪,那侧板似乎被人动过手脚,一撞便飞了。
“来人啊,有人纵火啊。”
宋霏林听到了宋祈彦的声音。
话音刚落,那船便响起了鞭炮声,没多久,船体就从内爆破,木料残骸尽数飞向清澈的河水。
“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霏林不明所以地望着火光传来的地方,船老大已经带着人将老李头抓了起来,老吴头在岸边狂奔,老李头指着他,叫道:“火是他放的。”
码头伙计左一队,右一队,以合围之势将老吴头围起来。宋霏林热闹看到一半便没了兴致。她拽着浮板,顺着水流,一路漂了下去。
刚漂到岸边,她的脖子上突然多了一柄长剑。